尾声 未来 简念不知道高文洋是怎么做到的,她盯着手上这几张偷拍的、有些模糊地照片 看了很久,越看越不敢相信,如果不是已经确知宋灵灵已经去世了,她几乎要以为 照片上这个依偎在丈夫怀抱里的幸福女人就是多年不见的老友。 甚至还有一封明信片的翻拍照,明信片是从加拿大寄回国内的,信上的字迹十 分熟悉,和宋灵灵一起生活学习了整整四年的简念丝毫看不出破绽。从信上言辞的 亲昵口吻来看,收件人像是宋灵灵小学或者中学的同学,这封来自遥远异国的明信 片是封喜报,告诉同学不久前她刚刚生了自己的孩子,现在正快乐地享受着当妈妈 的喜悦。 “这个,这个是怎么弄的?” 高文洋沉声说道:“很容易的事,歪门邪道的办法有的是,你别问那么多,只 要看看像不像。” “很像,很像……” “像就行。”高文洋把这几张照片收进信封里,疲惫地叹了口气。简念也叹口 气,“我们这样……会不会太残忍?” 高文洋皱眉,拿出根烟来点上,“是很残忍,不对秦程那样的人不用猛药不行, 除非说出真相,要不也只有这样才能断了他心里的念头。他不是个能轻易被时间改 变的人,有这十年就够了,未来的日子我们都希望他能彻底做个改变,能过的比现 在幸福一点。” 简念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否极泰来,我相信秦程以后会找到幸福的。” 高文洋很肯定地点一点头“一定会的。不只是他,所有人都会幸福!” 今年春节的日子不太巧,大年初一正好是二月二十四号情人节,这一下不知道 耽误了多少恩恩爱爱,本来应该共同庆祝节日的小情侣们有很多都各回各家,远隔 两地。 更不巧的是,情人节这一天又下雨了,一清早开始直到傍晚时分,绵密的细雨 一刻也没有停歇,把街道和两侧的行道树都冲刷得干干净净。不过这样一来,春节 的气氛也被冲得淡了一些,不再像昨天晚上大年夜那么喜气洋洋。 宁城大学的校园里安静异常,极偶尔极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走在路上,秦程一 路从校门走到校园深处,都没有跟几个人打过照面。这里难得的宁静让他的心跟着 镇定了很多,这些日子以来的悸动和迷乱似乎也被这场雨冲刷得淡了。 他深深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可习惯了烟熏雾燎的肺居然有些不适应,他用拳头 轻挡在唇边用力咳了好几声,不由得自嘲地笑了起来,难道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吗? 岁月……过了昨夜,就又长了一岁,距离他曾经眷恋难舍的过去就又远了一点, 横亘在他和回忆之间的岁月就又多了一些。却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还执著地站在回忆 边缘。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看了高文洋拿来的那些照片,最初的一阵激痛之后,他 心里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欣慰。只要她过得好,只要此刻的她是幸福的,他就不再奢 求更多了。 可是,你偏不,你要守在我身旁,等风来把尘土扬起,把死灰吹活…… 现在再回头想想当年妈妈念过的几句诗,他总算有了一点切身的体悟。爱情这 场游戏里,谁是风?谁是死灰?谁是尘土?谁掩埋了谁?谁吹起了谁?谁是你?谁 是我?谁在一直厮守?谁又是死而复生? 为什么会一直忘不了过去,也许就是因为他还没能完全弄明白这些问题,现在 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答案,所以在宋灵灵住过的那幢宿舍楼出现在眼前时,他温柔 地对着她宿舍的窗口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多年前一个情人节的深夜里,距离零点只有十几分钟的时候,他就站在这里, 手里握着一束纸折的鲜红玫瑰急切地等待着她。相恋的四年里,每个情人节她都指 定要同样的礼物,每年九十九朵玫瑰花,她最喜欢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朵一朵用 心地折出来,再诚挚地捧在手里,送给她。 小雨还在下。天空里满是乌云,光线有些昏暗,校园里的树上树叶都落光了, 花坛里的花草也冷得瑟缩,老校园里的水泥地面和水泥墙面看起来不怎么鲜亮,整 个世界就这样阴沉着,带着一份无法摆脱的寂寞情绪。 大年初一,宿舍楼里还住着没能回家过年的学生,这么冷的天非得要鼓足十倍 的勇气才能硬着头皮从取暖器旁边和暖暖和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再冲到外头的北风 里去。 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裹了件厚厚的羽绒服,脚上蹬了一双棉靴从楼道里跑了出来, 迎面的雨丝扑在脸上,她才想起来忘了带伞,就站在门廊下犹豫的片刻里,她看见 不远处八号楼和七号楼之间,那一排苍翠高大的雪松树前站着个修长的身影。 那个男人的身影十分醒目,他穿着深色的衣服,右手里握着一柄大大的黑色雨 伞,左手臂弯里有一大束艳红的花,天黑得早,路灯都亮了,一盏一盏暖黄的灯光 在雨丝里晃动着,地面上的雨水反射起灯光,他就站在一片闪烁晶莹里,挺拨肃穆。 女学生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那个男人肯定是来给女朋友送礼物的!整幢 楼里没剩几个人,现在又没有管理员,他怎么还不赶紧上楼去送花,还杵在这里淋 雨干吗?她抬头看看天,手伸出去试试,还好,雨不算大,快步冲到学姐的宿舍里 应该不会淋太湿。实在是不想再爬五楼上去拿伞,就算湿了也不怕,有香喷喷热乎 乎的火锅等着她。 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低下头就往外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打破了傍晚校园里 的安静,她越跑越带劲,一直冲到雪松树跟前,突然被一柄递到面前的黑色雨伞挡 住了。 抬起头诧异地看过去,这个男人长得还真是帅!他温和地对她点点头,又把伞 往前递了递,“雨大,拿着。”女学生不解地嗯了一声。他笑了,干脆把伞柄塞进 了她手里。 凑得近了,她才看清他左手臂弯里的那束红花全是纸折的玫瑰。这么大一束, 不知道有多少朵,花束扎得很整齐,每一朵花看起来形状大小都一样,没有花香, 但是美得惊人。 看见她在盯着这束纸玫瑰,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出乎意料地把花束也递到了女 学生的面前,“送给你,祝你新年心想事成。” 女学生吃惊得睁大眼睛,“我?可我……我不认识你啊……”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过很好听,“我要找的人没找到,可我又很想她……你 就算是代她收下这束花,好吗?” 女学生微皱起眉头,“你找谁?她是住这儿的吗?我帮你找!” 他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不用了,已经太久太远,找不到了。” “怎么会?”女学生低声说着,没来由地抬起手臂,接过了那束纸玫瑰。 他没再说什么,最后又感激地笑了笑,转过身迎着渐渐变密的雨丝大步离去。 女学生扬声唤道:“谢谢你!” 他站定,半侧过身来超她挥挥手,也朝往事挥挥手。女学生用胳膊肘夹着伞柄, 手圈在唇边大声喊道:“祝你节日快乐!” 他点点头,轻轻抹了一把打在眼睫上的雨水,坚定昂然地在这座一切开始,也 是一切结束的校园里慢慢走远。 每一道伤口都会愈合,每一趟旅途都有尽头。在他辽阔的心海上,她是一阵盘 旋羁恋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吹离这片深邃的疆境,那些被她吹起的浪涛也不 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 也许海的宿命就是汹涌澎湃,也正因为如此,波澜之后的宁静才更可贵。秦程 低低地笑出了声,朝着风雨飘来的方向张开双臂,他愿意继续等,等待那一阵过境 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