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片片催零落(11) 统正皇帝哈哈大笑。 笑声荡在香风中,也变得极其爽脆。 皇帝携紧裴元皓的手,大步下了城楼,他们走得很快,身影重叠,仿佛相依 相靠。后面的人赶紧跟随,珠翠闪耀,金玉叮当乱响。 南州城灯船之盛,天下所无,据说地藏菩萨一年到头闭着眼睛,这夜睁开眼 见到的正是南州满城灯海,菩萨一高兴,就独庇南州了。这些只是传闻,可到了 统正年代更盛,连皇家贵族也不得不跑这里来了。 城内河面不宽,衬着两岸的万盏灯火,光耀亮如白昼。水面上潺湲着粼粼波 光,皇帝一行刚在巨大的雕龙画舫上坐定,各乡知州大员,都在两边的小画船上 匍匐迎驾,三跪九叩之后,鼓声一响,笙管舞乐犹如波涛,一浪接着一浪。 画舫里面多的是衣香鬓影,浓烈的脂粉香袭鼻。阿梨卷起一侧的船帘,凭栏 暗自观望前面的动静。 此时月亮蒙纱,夜色渐渐走向深沉,一对官家绝艳名姝正在细吹细唱,犹如 珠落玉盘的清脆,又悠悠婉婉地在夜空中绕了个圈,慢慢回旋开来,直向着人的 心魄飘去。 正中的皇帝龙纹黄袍,年逾四十,面目和善失之锐气,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似是陶醉地合着拍子。周围全是罗绮团簇的艳丽女子,阿梨只觉得那艳光太刺, 刺得不愿多看一眼。 眼眸闪转,她便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坐在那里,姿势比皇帝还闲散,不看戏,也不谐趣,眼风偶尔缕过犀利, 恰如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模样。 如果这个人只是叱咤风云的晟阳王,她多少还会欣赏他,可是一想到自己的 命运与其紧密相关,她的眼里就隐隐地带上恨意。 是的,她讨厌他。 “阿梨,快别看了,下一个轮到我们了。”芷媚突然叫她。 阿梨恍然一惊,赶紧过去排队等候。紧接着外面掌板击响,丝竹箫音悠扬而 来,观香楼的浣纱舞就要开演了。 随着前面的舞女才走两三步,阿梨突然感到腹部一阵钻心地疼,她不由抚住 腰腹“啊呦”叫了一声,后面的芷媚赶忙搀住她,“怎么啦?” 那痛意隐约而去,阿梨直起腰,笑道:“没事。” 芷媚还想说什么,箫音催得紧,她只是拍拍阿梨的肩膀,众舞女拢起长袖, 个个如下凡的瑶宫仙子,鱼贯出了舫舱。 “七月六,瓜果没庭中,乞巧穿针儿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宫,银汉自空空。 七月七,驾鹊拆离衰,尽管绸缪今夜里,情魔难障太阳红,分手各西东……” 歌声带着寒意的秋风,吹皱的不再是烟花空濛、水波流淌,而是所有在场人 的眼睛。翩翩起舞的众浣纱女长袖挥舞,如莲花重瓣层染绽开,中间芷媚宛然一 抹滟红涉水,姿态高扬,想不招人注目都难。 那一刻,连皇帝也屏住呼吸,目光迷离。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里描绘的风景,此时活色生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阿梨踏歌轻舞,她婀娜的身姿,此时化作绿藻摇曳,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 了。 她听到了周围的惊叹声、喝彩声。 那个本来闲散的人,此时也坐直了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翘起嘴角的笑。 她想,他定是认出了她。 可这一切与其无关,她只爱她的浣纱舞,那个她历经心血操练已久的梦之舞。 她忘我地飞旋,腹中剧烈的痛如攀附的火,无边无际地燃烧蔓延。 喷吐的毒气钻入五脏六腑,无孔不入,似要腐蚀掉所有的肌肤。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角的冷汗随着飘发散在空中,她咬牙坚持着,眼前 的景物、人影在渐渐模糊…… 夜幕中月影东斜,正值藏胜会高峰,银烛花灯染了灿烂的光华,照亮着沿岸 观舞百姓的脸。隔着斑驳的树影,杨劼和伍子悄然观望着画舫上的动静,谁都不 愿开口讲话。 舫板上的阿梨正在凌波起舞,别人眼里,她是众舞女中极普通的,不过是一 枚小小的点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美艳的芷媚身上。 杨劼和伍子的视线定在阿梨的身上,心中百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