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耿大福喝了整整一大搪瓷缸子白开水,才觉得浑身暖和了些。 他想跟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的女人说会儿话,毕竟得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她家 里的,换句话说他翻船落水之后是被谁救了。因为在这个俄籍女人的家里他没有瞧 见再有其他的人。 可女人却不理会他了,女人拾掇好茶几上的杯盘后,便指着墙上的挂钟比划着 说,很晚了,你得休息了。尔后就去旁边的一个房间睡了。 耿大福只好又一头躺倒在沙发上,眯起眼睛。他半年前有过一次越界的事,那 是他跟一个鱼亮子的大发一块撒网时被风浪刮进小黑通岛的。好在没有被俄军的士 兵撞上,躲到天黑才把船划回对岸的。 这次却不那么好运气了,就为了多撒那么一网,风浪就起了,真是人心不足蛇 吞象呀。船翻了不说,堂弟耿小军失踪了不说,自己还稀里糊涂地跑到了俄籍女人 的家里,究竟算是咋回事情。 尽管是喝了女人拿给他的消炎药,可头仍旧疼得厉害,脑瓜仁子一胀一胀的。 他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天大亮时,女人给耿大福煮了牛奶切了同样两块黑面包,略微有所不同的是比 昨晚上多了一碟子咸黄瓜和一个煮鸡蛋。 耿大福却吃不下了,可能是落水之后被撞昏迷了,脸磕碰得肿胀起来,嘴唇也 肿了,连张嘴都有些费劲,就喝了杯子里的牛奶。 耿大福在跟女人的交流中知道了他是被女人的弟弟从江边上背回来的。女人的 弟弟拿镰刀砍柴禾时发现了被冲上岸的昏迷着的耿大福,就将他背到了不远处的姐 姐家。 耿大福十分感激女人和她的弟弟救了他一命,他掏出缝在内衣口袋里的几张钱, 塞到女人手心里。然后比划着说要走,却被女人给按住了肩膀。女人朝他比划着, 意思是说走也得天黑。 傍晌午时,女人的弟弟来了,送来半筐西红柿和一瓶烧酒。女人的弟弟很瘦, 颧骨特高,一双很有神的小眼睛。他汉话能说一点,相当吃力地告诉耿大福说自己 是一个牧民,他们住的这地方只有四十几户人家,叫琴亚连科牧场。离牧场两公里 就是一个哨所,有士兵荷枪实弹地把守。他们以种田为主,兼营蓄牧业,尽管勤劳, 却并不富裕。 女人给他们俩烤制了一小盘牛肉干,又做了道西红柿拌白糖。说是白糖其实是 那种粗砾的沙糖,糖质呈棕黄色,吃起来不是很甜。女人还特意在几块黑面包上抹 了点黄油,算是奢侈了。 女人的弟弟把两个杯子里倒上白酒,说喝一点暖身子吧,然后一扬脖就把半杯 酒干了。 同样是十月份的天气,那边要比李北村冷好几度,风刮在窗上有要下雪的感觉, 难怪女人家里的壁炉升着,柴块在炉膛里面哔哔剥剥地燃烧。 耿大福跟女人的弟弟虽说语言不是很通,但他们之间的手势却相近,比划着就 把一瓶烧酒喝光了,两人的手也握到了一起。 之后两个人就卷叶子烟抽。耿大福卷了颗细的,因为他的嘴还不能大张着,稍 稍的有些肿。女人的弟弟却卷了颗粗的,足有大拇指那么粗。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 对着喷云吐雾,惬意,也舒坦。 这其间女人的家里来了人,也是个女人,却是个年轻一点的二毛子。那女人长 得好看,身子却瘦,给人营养不良的感觉。那年轻一点的二毛子女人是街坊,来串 门借东西的。女人的弟弟称那年轻一点的二毛子女人叫二串子马达姆。耿大福知道 他说话的意思,就是那女人的爹娘是混血的,说不定哪一辈的男或女是中国人。 那女人很随和也很开朗,跟女人的弟弟打招呼逗笑话的同时,手却伸向餐桌上 的盘子,捏了两小块牛肉干扔进嘴里嚼。女人的弟弟则在她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哈 哈笑个不停。 下午时分,女人给耿大福的脸又上了一种药末,然后让他在沙发上躺下再睡一 会儿。耿大福在女人的弟弟临走时,把他用了至少有四个年头的一只响铜打火机送 给了他。那只打火机是耿大福当兵的小弟弟回村里探亲时送给他的,一直是他的心 爱之物。 尽管已经两天了,耿玫为此还跟学校打电话请了假,也还是没有她父亲耿大福 的任何消息。耿大福的堂弟耿小军被找到了,他落水之后拼着全身的力气游回了岸 边。又忍饥挨饿走到天亮,才回到村里。 李公安和王公安及主管外事的刘副镇长从耿小军的诉说中掌握了耿大福的一些 情况,大体上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落水后淹亡了,另一种是被冲到了对岸的俄方境 内,生死未卜。 刘副镇长把任务指派给了李、王两位公安,让他们迅速跟边防驻军联系,看能 不能通过会晤的方式查找李北村的落水渔民耿大福的下落。 耿玫被娘好说歹说劝回了学校,娘答应一有消息就给她捎信叫她回来。 在耿玫回学校之后,耿玫的娘做了以下这些事情。 她先去镇公安所给堂弟耿小军送去了一件棉大衣,就在耿大福他们划船越界捕 鱼之后,天气突然间就起了变化。大地上一夜间便有了霜降,寒冷似乎比往年来得 早了些。李公安给她捎信说,耿小军涉嫌越界捕鱼被暂时拘留了,待案子有了结果 再说,并让她给捎些衣服和伙食费去。耿小军没老婆,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她 当嫂子的不管就没人管。 耿玫的娘一瘸一拐地把棉大衣和几张钱送去后,又坐车跑到镇上去把自己结婚 时买下的一枚金戒指和一副银耳环当掉,备些钱留着应急。她听那个王公安和村长 德怀叔说了,耿大福万一真的是越了界,即便是被会晤交回来,也得受到刑事处罚, 重了得判刑,轻了罚款。家里没有多少余钱,有一些都刚刚给女儿带去交下学期的 学杂费了。 耿玫的娘没有打过鱼,丈夫每次下江驶船时都不带她去。一来说她是个女人, 女人不近水的;二来嫌她是个瘸脚,绊绊磕磕的会给他惹麻烦,在家里侍候好家人 就行了。她很听话,自己是个残疾人,男人不嫌弃她就该满足了,风里雨里的活计 应该是他们男人家的事情。她就把菜园子和屋里屋外侍候得井井有条。洗衣喂鸡、 淘米做饭样样干得来。 可这回男人突然间就摊上了这样的事,让她一下子就如同掉进冰窟窿里一般, 浑身冷得不成样子,没主意也乱了方寸。 她当掉金戒指和银手镯回到村里,去找了村长德怀叔,央求他帮忙救人。 村长德怀叔说,你哭哭啼啼地不停挤尿水有屁用,村里已经在帮你想办法了, 可现在是不知道人在哪儿,咋个捞人法呢,只好耐住性子等。 耿玫的娘觉得村长说得也对,真就没个法子捞人,真就得等。 可咋个等法呢?等一般的事情可以,等失踪的亲人就了不得了,何况这失踪的 人又是她丈夫,耿玫的娘简直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要是这样等下去,不出三天,她就得犯心脏病,甚至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