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情是继续朝前发展的,沿着它行走的轨迹。 李北屯建在一个高岗上,整个屯子离江不远,有时候上院子里的苞米楼子上抱 柴禾,就能够望得见黑龙江那块银链似的水域。耿玫的娘已经有两个晚上不吃不喝 了。她披了件棉袄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苞米楼子上朝远处的江岸望。 村子里烟气缭绕,暮色四合,许多房子里都有光亮了,是那种如豆般桔色的灯 火。这时候,耿玫进了院子,见自家屋里没有掌灯,就一声声地喊娘。耿玫的娘马 上在苞米楼子上回应,说你咋跑回来了,学校里没有课吗? 耿玫说有课俺也听不进去,心里总是惦记着你惦记着俺爸。 她说着话便手脚麻利地抓梯子爬了上去,见娘正在苞米棒子堆上坐着呢。 耿玫就扑过去,掉下了眼泪。 耿玫的娘说,你爸他没啥事,下晌村长给信说人找到了,在对面的兵营里呢, 已经会晤了,很快就能交回来,顶多罚点款。 耿玫说,要是钱不够,她可以不念书了,正好下学期的学费还在她兜里没来得 及交呢,先给俺爸救急用。 耿玫的娘被耿玫这句话说生了气,一把推开她说,大人的事你小孩子总跟着掺 乎什么,念好你的书比啥都强。 耿玫的娘又在夜色里朝远处的江滩望了一眼后,就奔梯子处走去。她的背影一 歪一扭的,很苍老也很单薄,而脸正迎着渐起的冷风。 耿玫的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她哽咽着没有说出什么。 村子里黑黢黢的一片,灯火都在一瞬间暗了下去,到处都是房屋孤零零的影子, 和收割过后荒凉的麦地,空阔而寂寥。 耿玫捏着内衣口袋里被娘放好的那沓钱,重新用别针封好口。 整个晚上,耿玫的娘都跪在灶房的祖先灵位牌前,双手合十祈求丈夫耿大福平 安。 耿大福一连被关了三天。 第三天已经没有黑面包吃和冷牛奶喝了,取而代之的是土豆汤和玉米面饼子。 耿大福在心里想,老毛子这边也吃这个啊,苞谷真是养人啊,走到哪儿都时兴吃这 个。耿大福没在乎人家给他吃什么,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吃啥都一样,肚子不金贵, 又不是没吃过玉米面饼子,对于庄稼人来说,玉米饼子还是好嚼咕呢。他就每顿都 把两个饼子吃光,再喝掉搪瓷缸子里的水。吃饱喝足了就闭目养神,等着人家处置。 可任凭他这么等,人家倒不着急了,你不是不写悔过书吗,那就捱着,人家有 的是时间陪你捱。还有,不是听那个中年翻译说会关他监狱吗,可到目前为止,还 真没关他,只是把他看在一间小房子里。 耿大福在第三天早上起来时,一度想变了主意的。他想不就是在那么一张破纸 上写几个字吗,或者摁个手指头印,人家就答应放他回家,瞧那样子不像是在骗他, 那可是穿军服的人呢。再说了,自己是有错的,打鱼你就打鱼呗,不老老实实地在 自家的水域打,偏跑人家那边去,不明摆着在骚扰人家吗。 可他转念一想,那字还是不能写,写了后果会是怎样,他无从知晓,别把自己 弄成一个卖国贼的身份,那可就让村里人笑话他了。 耿大福在第三天中午的时候,生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越窗逃跑。 吃过那两个玉米饼子后,耿大福贴窗户朝外面看个仔细。后院用石头砌起来的 围墙只有一人多高,上面没有铁丝网,只零星插了些碎玻璃。前院大门处的哨楼里 只有一个士兵把守,是个固定岗。耿大福觉得这真是个机会,他得跑,得冒一次险, 跑到江边就好了,没有船也不怕,他识水性,从小在黑龙江边玩,练得差不多的。 落水那天晚上要不是风浪大,情况危急,他不会被撞昏过去的,怎么也能泅水回到 岸上的。 耿大福打定了主意之后,决定在晚上逃跑,他真是想家了,想李北村那个泥土 的小院落,和那两间红瓦房,还有老婆做的小米干饭、炸鱼酱。 事情的结果是他没有成功,在越了墙跑出去几十米之后被哨兵发现了。人家拉 响了警笛,打开了探照灯。耿大福脚下的那片野草甸子便如同白昼一般了,他惊慌 失措地站在了原地,像木偶似地束手就擒。 抓他回去的哨兵受到上司的训斥,在推他进关押的屋子时,踢了他两脚。这一 踢,把耿大福给踢恼了,跳了跳说,等着瞧吧,我还会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