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果真,过了两年,这些羊根本无法卖到那个价钱,村民们一算账,虽然羊儿数 量是增长了,可即使是全都卖了,也还是不够还那笔扶贫贷款。明摆着,钱都让那 些经手买羊的人赚了——为什么不办他们坑害农民贪赃枉法的罪?养羊的村民都喊 叫。现在村民没办法,把账算到他陈东头上来了。 现在羊儿们连本带利全都又回到了学校。村民们只想用这些羊来还那笔贷款。 陈东想,他们要求并不高。谁来满足他们呢? 陈东中师刚毕业时,县上补充政府工作人员,他被分配改行到镇政府做了秘书。 过了几年,又碰上精简机构,他在那里早呆烦了,感觉自己也没什么前途。他本来 就想教书,就主动要求回到教育上去,镇上派他来这村校当了校长。没想到,在村 校他也会遇上这样棘手的事。 夜里陈东醒过来好几次。他听到羊儿们不安分地在教室里打斗,弄出些声音来。 可能是有的羊儿在教室里走动,碰着了桌子。陈东爬起来,打着手电去查看,教室 的门和窗子都好好的。羊儿们被手电光惊动了,叫了起来。陈东赶忙灭了手电,他 怕听羊儿咩咩的叫声。他这会儿就像一个没有经验的幼儿教师,面对一群哭闹的孩 子,毫无办法。 他又到学校操场和大门边查看,看来没什么动静。用来封门的课桌没有谁动过。 他这才放心了。半个晚上他没有熟睡过,他老是怀疑学校的围墙外边有人。 天亮的时候,教室里的羊儿都叫起来,陈东昏头昏脑地出门。小学校里到处都 是羊儿的叫声。陈东胡乱擦了脸、漱了口,听到羊儿的叫声,不由苦笑。现在学校 不是学校了,像是老地主家的羊圈。他成了羊倌了。 他到教室里去看,羊儿看到他,都往门口拥挤,桌子被羊儿们碰得乒乒乓乓乱 响。陈东没敢开门,他怕羊儿挤出来,那样的话他这学校里就真的是乱了。现在他 犯难的事是,羊儿已经有一天没吃草了,如果这时把它们从教室里放出来,这些饥 饿的羊儿会一拥而出,一旦出了学校,他陈东纵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办法管住这些羊 儿。 也许他们会来把羊儿赶回去的。现在陈东只有这么个期望。 他就站在被四张课桌封住的大门口张望。山湾里和山坡上都没有人。连过路的 人都没有。他希望碰到一个过路人,可以给廖显才他们捎个信。这些都是他们自家 的羊儿,他们总不至于要把羊儿饿死吧。 没有过路的人。一个早上,只有一个拾粪的老头,陈东叫住他,想跟他说羊儿 的事,那老头却是个聋子。陈东说的,他一句也听不清,陈东只好放弃了努力。 陈东退回到自己的房子前。这会儿羊儿们叫得更欢了,就像清早的麻雀,杂乱 无章地吵闹。陈东这辈子也没听到过这么嘈杂的声音,那混乱嘈杂的声音,像密密 麻麻的蚂蚁,占满了他头脑中的空白。他搬出自己的破藤椅,坐在门前,闭上眼睛。 羊儿们的吵闹声使他如同在云端雾里漂浮着,身体失去了重量,只有头颅还沉重地 压着自己的灵魂。 后来他听到有人叫他:陈老师,陈老师。他赶忙睁开眼。原来一群孩子在大门 外叫他。他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过去。 原来都是学生。陈东这下觉得有救了。领头的就是廖显才的儿子廖春生,五年 级的第一名。陈东一看廖春生就来气:廖春生,你赶快回去叫你爸爸带人来把羊儿 赶回去!廖春生看到陈东满脸怒色,胆怯地低了头,说:“陈校长,我爸爸说,要 是羊儿卖不出去的话,就不让我上学了。” 孩子们都说:“我爸爸也这样说的。” 陈东叹口气,说:“那你们把羊儿领回家去吧。” 孩子们说:“我爸爸让我们来给羊儿送草,不让我们把羊儿领回去。” 陈东说:“你们得把羊儿领回去。来吧,来吧,都进来吧。” 孩子们都退后,说:“陈校长,要是你要我们领羊儿回去的话,我们就走了。” 陈东无可奈何地摇头。说:“好吧,都进来,我不让你们领羊儿。” 孩子们这才进来。 羊儿们看见这些孩子,像找到了亲人,咩咩大叫起来。孩子们都冲自家的羊儿 跑过去。现在羊儿们被赶到了操场上,羊儿们急不可耐地要往大门外走。孩子们把 羊儿拦住。 陈东说:“我来看着羊儿,你们弄草去吧。” 孩子们一哄而散。羊儿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往门外去的孩子。陈东也眼巴巴地 看着他们。 不一会儿孩子们弄来了一大堆青草,羊儿欢快地大吃起来,孩子们像一群热闹 的鸟儿,围着这一操场的羊儿,看它们吃草。陈东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