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杰克的黄金时代一晃就去了。到了克林顿执政的时候,人们仿佛感觉世界已经 和平。为了节省财政开销,航空特警的编制慢慢从联邦政府消失了。人总得生活, 对不对?杰克成了机场一名普通的保安,他变得沉默,焦虑,偶而会发出些郁郁不 得志的感叹。他和丽沙都老了,年轻时的缠绵像冰一样融化了,人到中年,日子越 来越无聊,但是无聊也得过。杰克是在无聊中认识的索飞,两个人在酒巴眉来眼去, 很快上了床。索飞是个寡妇,丰盈盈的身子一碰就是火,杰克最初玩得也很开心, 航空特警时的激情和旺盛又回来了,满身心的兴奋和快乐。索飞入了真情,也入了 魔,要杰克离婚娶她,杰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可不想离婚,老婆虽然是黄脸婆了, 但一儿一女已长大成人,他马上就要当外公了,这点面子他可得要。 但是索飞不依了,凭什么嘛,一片真心再搭上香喷喷的身体,就被你白白玩弄 蹂躏了?两个人谈了几次都是吵,最后一次在车上打了起来,从车内一直打到车外, 索飞疯了,她狂哭道:不能在一起就让我去死!哭着喊着,又扑到他的身上要夺他 的枪。杰克也吓疯了,双手拼命地护着枪。一个警察远远地朝他们奔来,他看见杰 克双手拿枪误以为他要拔枪伤人。人命关天,一刻不得容缓,他开枪击中了杰克的 大腿。杰克栽倒在血泊中,神思恍惚,记忆中20年前的子弹穿过络腮胡的大腿。 杰克出院后,一直坐在轮椅上,因为子弹伤了中枢神经,他这辈子站起来的希 望并不大。他总是在幻想,如果命运没有戏弄他,穿过大腿的子弹应该是劫持机犯 给的他,而不是警察给的他。丽莎看在儿女的情分上,没有离开他。瘫痪了的杰克 天天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9 ·11劫机的新闻,他激动得快要站起来,他双眼发 亮,挥动拳头大声喊:“如果那天我在机上,绝对没有这样的惨剧。美国需要我们!” 他说得没错,美国需要航空特警,9 ·11后的联邦政府立即恢复了航空特警,其队 伍比70年代还盛。在航空特警培训基地开学的那天,他接到联邦政府的邀请,他是 曾经的英雄。新学员需要英雄的光芒和鼓励。但是英雄拒绝了,个中的原因大家都 知道。这世上最伤心的事不是英雄迟幕,而是那些致命的错误。 眉丝常常用这个这个故事来提醒普瑞切:看到没有,这就是欺骗的代价!上帝 也会惩罚你。普瑞切一听,呵呵地笑得像个圣诞老人:我就是想欺骗,这把老身子 骨头也不允许我行动。张伟和梅霜一听都笑了。普瑞切故意对梅霜挤眉弄眼:你老 公年轻,你才要好好预防。梅霜只是笑,知道这样的的故事永远不会走进她的生活, 张伟是老顽童,老顽童也有老顽童的好处。 但是老顽童也会无理取闹,房子才买了没两个月,张伟便嚷着要买船。梅霜说 :“哪来的钱买船,所有的存款都付了房子的首期,要买船至少也得等你毕了业, 家里添了收入才成。”其实梅霜从没打过张伟的米,只要他能顺利毕业,找到份工 作,什么工作都行,那么梅霜便可以坐下来,歇好大一口气。平日里,她不仅帮老 顽童做饭,还帮老顽童做作业,老顽童英语差,上课听不懂,就带个录音机,磁带 拿回家让梅霜听,梅霜听了磁带,一句一句讲给他听,就像一勺子一勺子给宝宝喂 汤。梅霜有学期去德国讲学,老顽童丢了全功能保姆,肚子饿了没饭吃,衣服脏了 没人洗,作业做不出来没人讲,他满肚子的冤屈还没人来听。期末居然拿了两个C , 迎接老婆的归来。梅霜非但没有怪他,看着他消瘦的脸和身体,反而自感内疚,保 证以后尽量不去国外讲课,床上枕边,拿了很多温柔的话去安慰他 .没多久又陪他 去了趟迪斯尼乐园,老顽童在迪斯尼乐园玩上了瘾,迷了窍,居然赖着不想回家。 时间长了,梅霜也感觉累,只盼着他快点长大。 普瑞切有艘船,梅霜和张伟常沾他的光,他们驾船东开,一路浅滩碧草,遥遥 可见大西洋潋滟的波光,蓝得纯净明亮,却又带着迷惑的神色。普瑞切的船在入海 处打住了,掉了个身,船头便朝西而行,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一片广袤的沼泽平原, 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湖水和河水,一个挨一个的冲积岛,终年都被稠茂的莎篷草覆盖, 那日的天气极好,莎篷草和红杉林的倒影在云光下流趟出奇异的色彩。四周没有人 声,半静半闹,两三只白鹭“沙沙”地从眼前飞过,红胸蓝翅的鸟儿落在莎篷草尖 上,无心领唱了几句,便引来大雁和野鸭子的高声合唱,空气里蹦跳着透明的音乐, 落进水里,便化成了涟漪,一重又一重,一波又一波。普瑞切说,这儿的鱼极多, 不用钓,就撒鱼网,网里面至少五六条,全都是活蹦乱跳的大头鱼。大头鱼刺少肉 嫩,烧也好,蒸也好,味道都好,好得要舌头的命。梅霜沉醉在大头鱼的想象中, 忍不住用手抚弄水面,普瑞切的声音大得像野豹子:“小心有鳄鱼!”美洲的鳄鱼 极其狡猾,在水面半潜半伏,像一段枯木,引诱猎物上当。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美 丽和邪恶总是并存。 普瑞切很爱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有他的家,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房 子是自己盖的,自己看好的地,自己买的材料和工具,三十多年了。那时候的土地 真是便宜,算上房子也不过6 万美元。张伟说,现在这个价,坟墓大的地皮都买不 了。但是梅霜总是嫌房子太破,普瑞切说破算什么,你们赚了,哪里去找这么好的 地方,风景就别提了,房后靠河,河通大海,也通沼泽湖,18万美元算什么,30万 美元的房子也没有这种地理优势。梅霜说难怪呢,那房产经纪人还说,如果我们不 要她要。张伟说,这两年城市到处都在挖,像空降了一飞机的鼹鼠。他和梅霜刚来 的时候,开车出去逛,到处都是美丽的野风光,没人居住,现在这些地方不是推土 机就是起重机,漫天都是飞扬的尘土。普瑞切语重心长地说:知道为什么吗?一个 单词:钱!政府为了增加税收,大兴土木,扩展城市,说得好听是发展经济,增加 就业。说得难听就是想多搞钱,开发商和政府自古以来就是睡在一张床上,关了灯 就干坏事,日头底下又要装摆人样子。开发商在政府的庇护下赚了大黑钱,哪有不 孝敬的道理,这钱自然用在政府的选举上,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当官的,从商的, 都是一个被窝子爬出来的人。你们看看这些年,城市新房子一栋连一栋,海边的娱 乐城和夜总会,酒店和饭馆,比大头鱼的鱼鳞还密密集集。城市收了这么多税,建 过一座图书馆吗?建过一所中学吗?我们小区的公路年久失修,烂了几个洞,坏了 多少车轮胎,居民写了多少联名信,可政府就是拖,理都不理你,把你当猪当狗。 梅霜说,今天早晨跑步碰见丽沙,她主动跟我搭话,还把她姐姐介绍给了我,她姐 姐暂时住在丽沙家,因为姐姐当了拆迁户。我一直没搞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现 在总算懂了其中的道理。 “布拉沙林阴道”的免费公寓,丽沙姐姐曾经的家。她怎么就当了拆迁户,说 来说去又是一个故事。“布拉沙色林阴道”,城市里最亮丽的海景路,三四栋免费 公寓占领了最好的地段。免费公寓建于六十年代中,给没有收入的贫苦人士居住, 黑人白人都有。免费公寓是政府盖的,如今一切向钱看,政府要拨拨新算盘:那么 好的一块宝地,如果请来开发商,建成豪华海景别墅区,一栋楼不卖它个几百万? 多鲜肥的利润!反正免费公寓是政府建的,政府可以作主,大不了再赔给居民一套。 但是这么大的动作,当然得找借口,而且要美丽的借口,于是配套的消息出了炉: 政府关心贫民大众,为了改善其生活,决定让他们搬迁新居。新居楼建在城市B 区, 配有中央空调,洗衣房,不用在草地上搭绳子晒衣裳,影响市容美观。中央空调又 怎样,洗衣房又怎样,丽沙的姐姐说,如果不是政府赶我们,谁愿意搬啊!我们早 就习惯了的生活,谁也不想改变。女人喜欢在太阳底下翻晒衣裳,衣裳飘着阳光的 暖香。老人们呼朋唤友,最爱聚在一起聊天晒太阳。两三步就走到海边,孩子们最 喜欢玩水,捡贝壳捉螃蟹,满月的时候看小海龟从沙巢里爬出来,跟着月光的指引 一步步朝大海爬去。谁也不会想到有这一天,平静美丽的生活结束了。丽沙后来对 梅霜说,他们也是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是穷人,那不是他们的土地!所以一定要拥 有自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