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叶大妮到底还是来了我们家。确切地说,是大舅家。尽管我几乎记不起爸爸妈 妈的模样,自打记事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外甥终究不是儿子。拿舅母的话说, 野狗就是野狗,养不家的。 叶大妮叫表兄大弟,叫我二弟,叫表妹小妹。舅母叫我们喊她大姐。我和表妹 答应得很干脆,但表兄一直不肯。在他嘴里,我和表妹的大姐没有称谓,只有一个 字,哎。 不过我也有疑问。望银那家伙虽然该锤,但也是老表伙的,照说他表姨我们不 叫表姨就叫表姑,总之要高一辈。这点道理,我一个中学生,还能不懂?显然,这 个问题也难住了大姐,她的脸一下子泛起绯红,如同春末山间刚刚绽放的野杜鹃。 舅母狠狠地剜我一眼,刚要开口,大舅已经接过话茬。说这不奇怪,这叫各亲各论。 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水浒传》我看过很多遍,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的外 号全都倒背如流。那上边浪子燕青是玉麒麟卢俊义的干儿,可是别人把他们俩同时 称兄弟。大舅说没错。你闲书没白看,还能学点道理。大姐也说,二弟到底有学问, 就是不一样。 舅母安排我去街上打油,表妹到厨屋帮着择菜,表兄呢,在堂屋里陪客。我可 不想上街去打什么油,那么远,哪有在堂屋跟大姐说话有意思。可我都这么大了, 又是中学生,不听招呼还行。只得脚不沾地地一路狂奔。可回来一瞧,大姐却在厨 屋里帮忙烧火。我站在大姐旁边,鼻子里漂浮着那种类似薄荷的气味,眼里闪耀着 在灶膛中欢笑的火,耳边回荡着大姐的声音。 不错,你学得不错。这样很好,千万别学望银。二弟到底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谁要打牌,快来哟!是表兄的声音,夹杂着火笑而来。很显然,大姐最先听到。 我仿佛听见,她的耳朵翘了一下。火映红了她的脸,连我都看见了热。舅母手中的 动作停顿一下,皱皱眉头,然后又飞快地舒展开来,说大妮,你快去打牌,我一个 人能行。 舅母把大姐推出厨屋。我跟在后边正要过去,忽听舅母自言自语地轻轻骂了一 声。鬼孩子,真是不懂事!这让我既不解又难过。我做错什么了?没有嘛。叫我打 油,我不是按时完成任务了么? 大姐让我很快就原谅了舅母的不讲理。也不是原谅,而是忘记。可我的后脚刚 要迈进堂屋门槛,又被舅母的叫声拽了出来。她让我帮忙烧火。 从那以后我才明白,坐在灶门上并不舒服。好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