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岭南,谁没有见过蒲葵呢?它们在有泥土的地方静静地生长着。因为随处可 见,甚至有时候路过的人会忘了它的存在。 岭南之地一年之中倒有八九个月处于暑热之中,没有扇子恐怕是不行的。最普 通的也是蒲葵扇。屈老夫子说:“蒲葵风最美,胜于他扇。” 早些年,在城市还没有那么繁华的时候,夏天的夜晚,我们常常可以看见街头 巷口坐着一群群乘凉的人。巷口的那棵大榕树,似乎打从住在这儿起,就静静地在 一边呆着,不声不响,只是在阳光和夜色下变幻一下自己的影子,在风吹来的时候, 发出沙沙的响声,有时候,还送来一点树叶的清香。白天好热,所以一天黑,街坊 们都聚在了榕树下。乘凉的时候,他们都做些什么呢?比方说,泡一壶香茶,咬着 壶嘴细品;翘脚躺在竹椅上养神;扎着堆听人讲古;借着月色下棋:“咿咿呀呀” 地拉琴,闭着眼听耳边滑过的粤曲小调。手上的那把蒲葵扇,慢悠悠地送来凉风, 似乎把那些尘世间无法言说的烦忧都扇走了。 蒲扇多产自广东新会。据说当年珠江两岸的男女老幼几乎是人手一把新会葵扇。 那时候,新会遍地植葵,处处可见大片葵田。据《广东新语·器语》载:“新会之 西头、西涌、黎(礼)乐、新开滘诸乡多种之,名曰‘葵田’,周回二十余里,为 亩者六千有余……凡新会若男与女所以资生者,半出于蒲葵焉。”清咸丰年间在新 会当过知县的聂尔康在《冈州再牍》中叙述当地“将沃壤膏腴不种稻而种葵”,说 的就是当时都用最好的土地来种葵。新会商人在苏州、武汉、重庆等地还开设了葵 扇交易所,叫“冈州会馆”。冈州是新会的别称。 没去看过葵田。也许又是一样消失了的风景呢?但偶尔摇着蒲葵扇想想这样的 风景,也觉得是美的。每一样家常的事物,当你静心回想时,都有无穷的意味。蒲 葵就是这样的物什。 因了大片葵田的存在,新会人家家善制葵扇。据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新会的 大街小巷里,到处都铺满了晾晒着的葵制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做葵扇。那些待嫁 的闺女们,整天坐在院子里,削呀、编呀、织呀,绿绿的蒲葵叶已经晾晒得发白了, 在她们的手中转动着,一把把的蒲扇铺在地上,很好看,还透出一种被太阳晒出来 的香气。做葵扇的女孩子,她们静静地摆弄着手中的蒲葵叶,只有阳光从树缝里滤 下来,在将要做成的葵扇上画出各种影子。 制扇的女子们,她们都有一双灵巧的手,她们用葵叶葵柄制出了葵扇、葵席、 葵帽、葵篮、蓑衣、葵篷、水贝。天热的时候,她们扇的是自己做的葵扇,睡的是 自己织的葵席,买菜用的是自己制的葵篮。她们是和蒲葵生活在一起的。清早起来, 她们还会踏着木屐去葵田里走一遭呢。当然,有客人来的时候,她们也不会忘了取 一把自己做的葵扇相赠。 这些女孩子,从没有人送她们大把的鲜花,可是,在那些没出嫁的日子里,她 们会从葵田里采来大抱大抱的蒲葵叶,偶尔也会把头伏在那些叶子里,闻一闻新绿 的气息,然后在太阳下把这些叶子晾干,再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把它们做成葵 扇。难怪,蒲葵扇扇出的风是那么清美。 清王廷鼎在《杖扇新录》这样描述制扇的工艺:“土人采下阴干,以重物镇之 使平,剪成圆形,削细篾丝,杂锦线缘其边,即仍其柄以为柄,曰‘自来柄’,是 为粗者。有截其柄,以名竹、文木、洋漆、象牙、玳瑁为之,饰以翠蝶银花,缘以 锦边,是为细者。通称之曰蒲扇,或曰芭蕉扇,实一物也。”从他的叙述中我才知 道,原来铁扇公主扇的也就是一把超大蒲葵扇。 在夏天的夜晚,摇着蒲葵扇,看一看刚刚升起的月亮,那样的日子终归还是值 得回味的。 喜欢摇蒲葵扇的其实不止屈老夫子。比如白居易,好几次在诗中提到他手中的 那把蒲葵扇:“坐把蒲葵扇,闲吟三两声”、“露簟荻竹清,风扇蒲葵轻”。夏天 的傍晚,闲坐竹林中,轻摇蒲扇,看风动竹叶,这样的时候,大诗人是不可无诗的。 大画家也爱蒲葵扇。比如吴昌硕,任伯年就曾为他画了那幅著名的《蕉荫纳凉 图》。画中吴昌硕袒腹坐竹榻上,在芭蕉树下摇着葵扇纳凉,一副心宽体胖的悠闲 意态。 其实,最早把葵扇从百姓人家引入文人雅士手中的是谢安。《晋书·谢安传》 载:“安少有盛名,时多爱慕。乡人有罢中宿县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 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京师士庶竞市,价增数倍。”风神俊朗的谢安 摇着蒲葵扇的优雅姿态可惜没能入画。可是,蒲葵扇倒是因他而风靡京城了。据说, 自谢太傅摇了这蒲葵扇后,“其价顿贵”。 可是,蒲葵终是民间物。“油葵蓑,蒲葵笠,朝出风干,暮归雨湿。”你听过 这样的谚语吗?原来,那润绿的蒲葵叶,是不光用来做蒲扇的。当细细的雨丝沿着 蒲葵笠滑下的时候,日子也是有另一种风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