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月时节,在岭南的山村里走路,是很有意思的。菖蒲和艾草都在山野间静静 地生长,等待那个隆重的日子的到来。 五月,天气还不是很热,早上还是很凉的,山村里到处都飘荡着一种清凉的气 息,带着一点水气拂到人的脸上,怪舒服的。这时候,你看见村子里的女人们抱着 大抱的菖蒲和艾草走过来,那长长的、青绿的枝条,差不多快把她们的脸挡住了。 她们从你身边走过的时候,身上都染上了菖蒲和艾草的香气,那种带着草汁的新鲜 的香气,在这早晨的清气中一点点地渗透开来。这样的五月的早晨是让人忘不了的。 村里的女人们在端午节快来的日子里总是忙碌的。她们把大抱的菖蒲和艾草在 太阳下晾开晒干,好赶在端午节那天熬水给孩子们洗澡。端午节那天,女人们在太 阳下摆开木盆,把滚开的艾蒿水“哗”地倒下去,在烟雾腾腾中,给脱得光溜溜的 孩子们洗澡,孩子们在热气和香气中跳着、叫着、笑着,把自己那新鲜的身子洗得 滑溜溜的。因了艾蒿水的洗礼,孩子们这一年里都不会被蚊虫和热毒骚扰。 端午节那天,家家户户都在门楣上方挂上刚从山间塘边采来的菖蒲和艾草。这 种风俗叫作“挂青”。菖蒲和艾草的香气混在一块儿,闻起来又清淡,又悠远。 菖蒲和艾草的香气是很持久的。端午节挂在农家门楣上的菖蒲和艾草,到了秋 冬时节往往还挂在那里,早变成白色的了,在风中飘荡着,很是枯槁的样子。女人 们看着觉得有点难看,就去取下来准备扔掉。这时候,她闻到了那种残存的香气。 平常日子的味道,也许就藏在这剩余的香气里吧。 农妇们爱菖蒲,爱的是它那天然的香气。而菖蒲在旧时日本宫廷中,却是一种 传情达意的风雅之物。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记:“用紫色纸包了楝花,青色纸 包了菖蒲的叶子,卷得很细的捆了,再用白纸当作菖蒲的白根似的,一同捆好了, 是很有意思的。将非常长的菖蒲根,卷在书信里的人们,是很优雅的。”收到一封 附着长长的菖蒲的枝条的信,伴着菖蒲的清香读着信中的和歌,心思会飘到哪里去 呢?在光线幽暗的下午,在纸拉门的阴影里,那个颀长宁静的女子,在读完这样的 信以后,会不会取下壁龛上的白瓷花瓶,把菖蒲那青绿的枝条插进去呢? 据说,菖蒲开出的花是很美的,就是西方人称为鸢尾花的那种。我从未见过, 但我在心里想着那个读信的女子插在白瓷花瓶里的那枝菖蒲。它终归会开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