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成忠驶近的时候发现那伙人突然不说了,都用惊讶的眼光盯住自己。他扬扬头 转后看了看舒梅那块红艳艳的头巾,正在风中跳舞,像火焰一般。舒梅以前是他在 省区的知己,现在是他的媳妇,舒梅是跟着自己私奔来了,完全没有告诉她的父母。 她父母在省政府里工作,是国家干部,天天在办公室里过,家也不仔细照看过一下。 舒梅知道自己就算告诉父母,他们也一定是不同意她俩的婚事的,就跟着成忠私奔 来了。她在车上坐了两天一夜,看到成忠像永远也不会累的样子,就不禁心疼。一 路风餐露宿,总算平安无事。现在一到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村子,还没反应过米,就 看到溪边很多人朝着自己观看,不免脸上一红,低下头,刚手指遮住。可风好像故 意要戏弄她,把原先挡住脸的头巾吹开了。 乡亲们终于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讨论的人不是老安,而是成忠,是当年那个坚 决要当兵的小伙子回米来,还自己骑着比老安还要气派的自行车,载着一个皮肤白 皙的年轻俏姑娘回来了。 老爹老母已经像枯柴一样嶙峋了,只怕电燃烧不出光亮来。但是老人家看到跨 门进来一个衣服白净的年轻人,还左手提袋右手拉着另一双小巧娇嫩的手,正弯腰 做着什么的老母突然站起身来,老眼闪闪,叫道成仔成仔,是成仔回来了,他爹, 在外流浪的成仔回家来了! 多年后三成叔自己的一个女儿嫁到了白水村,每个月三成叔都要走路去女儿家 一趟,当他走在那条前往白水村的路上,他总是想起当年自己带着舒梅跨进家门母 亲那双慈爱温暖的眼,他想,唉,儿子会记不起父母的样子,父母却日念夜念,不 管你变成什么模样了,仍然是他们的儿子,仍然认得出你。舒梅总是要提醒他说不 要去白水村太频繁了,别人还以为亲家出了什么事呢。三成叔心想也是,自己干嘛 老往女儿家走呢,虽说女婿家境不错,但是总不能老赖在他们的饭桌上啊。 那饭桌上放的,可不是一般的饭菜。每次三成叔到了女儿家,就一定有一餐丰 盛的饭菜等着他。什么烧鸡啊鱼翅啊炖猪啊,三成叔心里估量了一下,地上爬的水 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被端到这一桌上来了。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在三成叔看来, 那杯盛满白酒的玻璃疙瘩,才是天上人间的美味佳肴。他对女婿说,其他的不用怎 么准备嘎,只要那酒杯放在桌上就够气派的了。 自从父母过世以后,三成叔就学会了喝酒。刚开始喝时,看着杯子里荡漾的酒, 他好像看到了母亲那双闪闪的老眼,一口一口呷下去,那眼睛才渐渐地模糊了、消 失了。他喝酒有个怪习惯。早上不喝,晚上不喝,偏偏在中午乔咽那杯混浊的液体。 舒梅没办法,只好每次到厨房里倒酒的时候往酒里掺些井水。就计自己的男人在田 地里操劳之外多点休息,用酒消解一下疲劳吧。 一喝下酒。成忠就不是成忠了,而是三成叔了。“三成”在村里是个不好的叫 法,大伙都认为那些喜欢夸夸其谈言而无信的人说的话,就只有三成是真的,其余 七成都是瞎掰的。人们实在不能知道成忠究竟是从部队里来呢,还是到省城赚钱回 米了。人们向他打听,他笑着说。部队可不是留爷的地方,想我体粗气大,部队里 那些三角猫功夫没几天就全会了,还有什么心思再呆下去呢。 大伙说,想必是混了首长的女人,畏罪逃跑吧? 成忠说,这你们就不懂了,首长还没有对象呢。他虽然上操时严肃得像机器人, 机器人你们懂不?一个会动的钢铁。首长平时对我们照顾得特别周到,他就经常跟 我们打趣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帮他找个军嫂呢。 大伙看着他的脸问,成忠你喝醉酒没? 大伙听成忠说得头头是道,却觉得疑团不断。问他为什么还出来,他只说在里 边特憋,像囚犯一样。便没有多说了。另外好端端一个城里的姑娘,怎么会跟着他 跑回乡下呢?俩人为什么不在城里住呢?大伙背地里讨论,觉得很蹊跷,也不敢相 信成忠所说的话了。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大伙终于不叫他成忠了。 那天老安照常回村子,把他自行车的铃拨得叮叮当当地响,动听极了。自从成 忠回来以后。大伙已经不听老安的车铃了。成忠的铃声一响起来,全村老少的耳朵 就都被吸引住了,甚至有一次村里的一帮刚会玩泥的孩子聚在一起,讨论老安与成 忠的车铃谁的好听。有个小孩就说,成忠的铃声一响,我们家的母鸡就下蛋,次次 都是这样。老安因此心底一直不痛快,接的客运的货也少了。 这一天老安回来时就不一样了。他花了近一个月的运输得利买回那台会说话的 匣子完全是想挣开成忠的车铃压在他头上的网,让村人知道他老安远远赶过那个三 成子。他兴奋地拨起很久没有响起的车铃,当当当的满村子都是。 一下子全村子都沸腾起来,说不得了了,老安他载回了一个会说话的。 有人问。什么,老安总算带媳妇回家了? 不是他媳妇会说话,是一个会说话的匣子。 于是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活,跑去老安家看热闹。大伙看着老安在那个木匣一样 的东西上摸摸,手指一按,突然就有从未听过的歌声从里面蹦出来,多奇妙啊!老 安说不止这个,它还会算天气呢,刚才说了明天会下雨,后天才晴。 这个大家就不敢相信了,你说就这个方块疙瘩,会算命不成? 明天就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