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粮管所回来的那天中午,坐在餐桌上,女主持人筷子插在碗里,她手掌按住 筷子头,下巴就搁在手背上,怔怔地看着别人吃。赵主任看了好久了说,小姐,有 什么心思,是不是想家了。 她说,我有一种感觉,李大爷的真实经历里面,好像有一些对他很不利的东西, 这样讲下去是要吃亏的,我们要劝阻他,不能看着他吃亏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省电视台专题部此行来了五个人,一摄像,一灯光,一记者,一主持人,一主 任。他们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女主持人。 赵主任说你搞错了吧,是他要讲的,他自个都说他想讲出来都快想疯了。 她说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们不能看着善良的人吃亏,我感觉,所有围着李大 爷转的这些人都是有自己利益的,独有李大爷,是牺牲自己的利益来讲述的。 记者冷冷一笑说,请问,你说的这些有自己利益的人包不包括你自己? 灯光说,有利益也没错,怕什么,现在谁没有自己的利益,还有这样的人吗? 要有,压根就不会来,也不会坐在这桌上。 女主持人有些气愤地看着他,你说话别伤人,你以为我想来?我现在就想走。 赵主任说,算了算了,你们别吵,出门在外,要搞好团结。 女主持人扔下筷子说我不吃了,转身就走了。几个人互相看着。赵主任摇摇头 说算了,女人都是这样任性的,我们是男的,让着点,不与她一般计较。 赵主任放心不下,吃完饭就赶到她房间去了。赵主任对她的关照在台里是无处 不在,两人之间虽然还有一层纸没被捅破,但关系早不是一般同事那种了。出门之 前,她曾有点犹豫,当她得知这是赵主任的特地关照,离省城不远,几天时间,回 去以后还会有高总发的大红包,她终于还是来了。 单独和赵主任相处,她说话就比较任性了,她背对着他说算了,我不想待这儿 了,我要求回去。 赵主任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这怎么行?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人家高总 很赏识你,还说要特别重奖你的。 她说,我不要他的奖,我孩子才两岁,我想孩子了行不行? 赵主任很轻地拍拍她的肩说,你哪能那么傻,你回去,换一个人来,你就是把 到手的东西拱手送给了别人。赵主任看她脸上不屑的样子又说,我们一起来了五个, 你一走把大家的事都弄黄了,就是你不想,你也不能只顾自个,还要为这些朝夕相 处的同事们想想,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僵?你再忍忍,就算给我一点面子,好吗, 嗯? 她有点无可奈何地望着赵主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说有一点我看不明白,李大爷都说几十年没看见壮阳草了,高 总像没有这回事似的,一点不担心,五千万照投不误,好像最后找没找到都没关系, 反正总会有一种叫做壮阳草的东西出来,我们都在这儿推波助澜。我看不明白,如 果出来的是假壮阳草,怎么会有疗效,怎么打拼市场? 赵大成说这男人的事你还有些不懂,前年伟哥在省医院试用时,我采访过。专 家说了,男人阳痿相当一部分是心理原因,试用者分两部分。医生给一半试服者吃 的是假伟哥,就是一般的维生素,但做得跟真伟哥一样的蓝色药片。结果,几个不 知是吃了假伟哥的试服者第二天跟医生大赞效果好。这高总是学医的,他什么不知 道?他就是要把壮阳草的概念炒出来。李大伟的故事名满天下了。他从生产线上滚 出来的壮阳草含片也就成名牌了,他盼的就是这个。男人阳痿是丢脸的事,就是吃 了没特效,也就自认倒霉,谁会像狗似的满世界去叫唤。 女主持人没说什么,看着赵主任。赵主任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他下 意识地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又下意识地想想刚才说过的话,也没找到结果。就用眼 睛看着女主持人,等她说话。 女主持人无声地一笑,突然说,你现在阳痿吗? 赵主任愣愣地看了看她,笑笑说,阳痿了怕什么,不是有壮阳草嘛?说完他似 乎得意于自己的幽默,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女主持人淡淡地笑着哼了哼鼻子,然后有些不屑地晃了晃眼神。赵主任盯着她 看了好久,还是没看出她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看你阳痿了,我看你, 看你们这些围着壮阳草转的男人都阳痿。 讲述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李大伟突然失踪了。 这天上午,讲述到了最后阶段,主持灯光摄像都准备好了,都等着他来,可是 上午过了一大半他也没来。大家担心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就沿着来路寻找。走到 十字街头的李镇抗日纪念馆,才得知李大伟在这里跟馆长大闹了一场就摔门而去了。 电视台的几个人又沿着大街往回找。 从李大伟家往宾馆去的路上,是一条旧街。李镇虽然有了新区新路,但是最热 闹的 去处还是这条用了几十年的旧街。这条旧街现在开得最多的店铺是发廊。门面 窄小的发廊门口差不多都挂着大幅的外国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上身剥得只剩 下看得见乳沟的胸罩,她的双手,要么是将露脐的三角裤往下拉,要么则是捂住私 处,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永远直面着你的注视。发廊门口有个年轻人望着走过来的 李大伟,大叫一声壮阳草来了,然后闪到门后面躲起来。旧街的十字路口,最高的 建筑是镇文化馆。文化馆的一楼也包给一个老板开了发廊,紧挨着文化馆的就是李 镇的抗日纪念馆。 与山东枣庄的铁道游击队抗日纪念馆比起来,李镇的纪念馆显得比较简陋,就 是一栋类似四合院的房子。这个抗日纪念馆是当年省作协的沈老给县里提议修建的, 里里外外的解说词全是沈老写的。进门显眼的位置摆放着沈老的小说,还搜集有本 地的一些抗日故事。里面陈列着当年用过的红缨枪,还有大砍刀,玻璃柜里陈列有 当年刷在墙上的抗日标语的照片。其中最为珍贵的实物,是李大伟从山本口袋里掏 出的怀表。据说这在同类纪念馆中都是不多见的实物。 平时,李大伟往这儿走时,会有一种自豪的感觉。可是自从他两天前在这门口 碰到镇长以后,一到这里就心事重重。 到镇宾馆去讲述,这条旧街是李大伟的必经之路。那天他刚走到纪念馆门口, 一辆小车在他后面停住,从车上走下来的是镇长。镇长是年轻人,在镇书记调走后 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自他从外地引进了一个化工厂以来,李镇就飘荡着苯 酐的刺鼻气味,以致近年分别有一个青年人和一个中年人死于癌症。李大伟从前年 起就在镇上游说,动员人们联合起来告镇长,争取把这个化工厂给告倒。 但是这个化工厂却使李镇富起来了,多年拖欠的中小学教师工资彻底解决,镇 财政也有了积蓄,镇上开始变得热闹繁荣,很多年轻人也有了谋生的去处。李大伟 拿着告状信找人签名却是四处碰壁,他家的院子在一个夜晚被扔满了报复的臭大粪。 他到镇政府投诉,镇长一脸坏笑说,就像您告状谁也不能阻止一样,对这样的群众 自发行为,我也是无能为力。李大伟怀疑大粪就是镇长指使人干的,可是他无法找 到任何证据。 从车上下来的镇长迎面挡住了他: “今天真巧,在这儿碰到李大爷了。” 李大伟说你有话就快说,我没功夫陪你这样的人说闲话。 “那是那是。您现在是大忙人了,听说您这次的讲述,和过去作报告说的一些 内容不一样是吗?” 李大伟横了镇长一眼,不一样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在我们镇纪念馆里面记载着您的故事,这可是进入 历史了的,您现在说的跟这里面记的不一样,以后让我们信谁的呢,您说是不是? 以后有人来参观,我们镇政府怎么向别人讲解,怎么向别人解释呢,您说对不对?” 李大伟鼻子哼了下就走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镇长。 “我只是提醒您,您要是觉得没关系只当我没说。” 镇长在他背后丢下一句话也坐车走了。 就这样,李大伟再往纪念馆门前走过时,耳边总会有一个声音说,您说的跟纪 念馆里面写的不一样,人家肯定还是信纪念馆的,这是进入历史的,这纪念馆里面 的东西没改,您就是白讲了。李大伟点点头说是的,这是一个问题,我找馆长改过 来就是。 说着他就从纪念馆的大门走了进去,他觉得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以为跟馆长 一说就行了,然后再去宾馆作最关键的一次讲述。 馆长的办公室最气派就是那张大班桌。桌上很舒展地放着笔墨纸砚。看到李大 伟进来,馆长笑眯眯的,指着大班桌对面的椅子让他坐。 李大伟想想有求于馆长,就坐下了。虽然这里极少有参观者,但纪念馆的工作 人员竟有上十人之多,全是由镇财政供养的公职人员。年轻的镇长刚上任时,镇上 中小学教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他想把纪念馆给拆了,可是馆长往省城沈老家里跑 了一趟,不久省宣传部就给县委打了招呼,此事就平息下来,从此人们都知道这馆 长不好惹。 李大伟说我最近在给电视台做讲述节目,我讲的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电视台 马上就会播出。你这个馆里写我的一些事,都是按沈老的小说写的,不是我的亲身 经历,你帮我给沈老写封信,让他把我的这部分给改改。 馆长笑起来了,您的建议很好,其实,何止是改写,我一直想把纪念馆给重新 装修,重新弄一弄。我跟镇长提了意见,他说了,怎么修他都没意见,但是一条, 他没钱,要修得我自己筹钱。 李大伟说,我这个简单,我就只要你写一封信。 馆长摇头说,现在哪有简单的事?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沈老是名家,索要他 老人家的墨宝,润笔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沈老的稿子写来了,我们还要经过精 心的重新布置才能变成展品。跟您说实话,别说稿费和重新布置展品,就是寄封信 的钱,馆里都拿不出来,您别急,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就看您肯不肯帮忙。 “帮忙,我怎么帮忙?” 馆长说您给全镇带来几千万的投资,连镇长都说了,别说一根草,您只要拿出 一截草尖尖来,就是重建一个馆也够了。 李大伟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跟镇长穿 的一条裤子,我说了,想搞钱的事,别找我,找我也白找。 馆长的脸色刷地绷紧了,他在大班桌那边将滚动的大转椅往后退退,留下空档, 让他的腿子可以很悠闲地架起来。腿子一架,他说话的腔调就变轻慢了。他说您跟 我说这些没用,这词是沈老写的,您可以直接去找沈老,不过,我看这事也不是那 么容易的。 “我看你就一副流氓样,你还在这里跟我摆架子,电视拍完了,我要去省城的, 我要找沈老的,要把片子带给他看的。你还跟我玩花招,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看 着有人搞腐败就眼红了,也想弄几个钱挥霍挥霍?你这样的馆长就是白吃国家的皇 粮,我要向上面提建议,建议把你这个馆长给撒了。” 他怒目直视馆长,几乎是咆哮着把话说完,出门前,他把面前还冒着热气的一 次性茶杯和茶水一起扔进了废纸篓。他关门的声音震得门上的铁环咣当咣当地乱响。 门外有人听见吼声围上来看热闹,看着李大伟怒气冲冲地出来。人们像水流一样, 在他面前缓缓地闪开,又在他身后聚拢,然后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走远。 文化馆往前走就有个代写书信的半边门小店。代写者不是胡髯飘飘的老先生, 而是一个剃着平板头的年轻人,代写工具也不是毛笔而是一台蒙满灰尘的旧电脑。 李大伟心想这不是代写书信的嘛,我去求那个狗屁馆长,我真是老糊涂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封信会给他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向平板头怒气冲冲地陈述 ;年轻人噼噼啪啪地打出一些强硬而严厉的措辞,他的话说完,年轻人就打出了一 封信。写完后,李大伟就赶到邮局给省城的沈老发出去了。邮局旁边有个小酒馆, 他到里面坐了一会儿才去讲述。 李大伟喝了点酒,脸膛红红的。他说李村当时的情形,还有日本鬼子在这里的 胡作非为,我都说清楚了。今天,该说我自个了,把我的事说了,我就死而无憾了。 我跟你们说,你们别怕,为了保命,我参加过村里的保安团,保安团虽然是伪军, 但我没做坏事,偷袭日军的小队长山本,也是我干的。 李大伟说你们看过沈老的小说,那里面的保长是个坏得脚板都能流出脓来的家 伙。李村的保长没那么简单,他给日本人做事,暗里跟新四军也有联系。日本人一 来,保长就组织没逃走的青壮年男子成立了保安团,保长说这是表面上归顺日本鬼 子,暗地却保存了本村的实力。我那时刚结婚不几天,舍不得新娘子,也不知往哪 儿逃,保长说,你就进保安团吧,这样你就用不着东躲西藏了。 李村是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庄,水好土好人也俊,山本很快就发现李村女人的姿 色,他淫兴大发,没有战事的时候,他就沿着炮楼下的那条路走到李村来了。在胸 前的那块怀表的精确指引下,他每晚到得非常准时。有人曾设想把那块怀表偷走, 可是山本爱那块怀表就像爱女人一样,即便脱衣上床,那块表也在他手边。晚上11 时他就走了,从不在农家过夜。 这个淫棍吃过壮阳草后变得野心勃勃,立志要玩遍李村所有未婚和已婚的年轻 女人。哪天到哪家,他提前几天就通知了保长,然后准时应约而来。他的行动显得 优雅从容而又霸道蛮横。李村的人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保长带话回来 时,用大事化小的口吻一家家地通知,他说,人家过个夜就走,没死人就是好事, 忍了吧。从日本人建炮楼驻扎下来到现在,李村没有一个人被日本兵杀死。这一直 被认为是保长对李村的一个贡献。 这天保长带回的名单中有新婚不久的小莲,小莲是村里公认的最经看的女人。 小莲的丈夫就是李大伟。 李大伟说,你们想想,我怎么能让山本那狗日的东西动我的女人,我还是男人 吗?说着李大伟鼻涕从白胡子中流出来,他的手臂因为年老已无法伸直,他显然意 识到这样伸出去不够雄壮,就弯回来用巴掌拍拍胸脯。女主持人为他这句话鼓起掌 来。 李大伟年轻时胆大,衬里杀猪宰牛,都是请他来操刀,他从夹墙里拿出那把锋 利无比的杀猪刀,打算宰了山本。 保长伸出大拇指说好好,好样的,李村的女人都被他糟蹋了,是要给他点颜色 看看。保长心里也藏着一口恶气没地方出,他的媳妇就让山本给糟蹋了,但是保长 却不同意杀死山本。尸横遍野的张庄一直是李村人心中的惨痛。事情的缘起是炮楼 中的一名军曹到张庄办事,结果一夜未归。日本人一直怀疑张庄有抗日的地下组织 在活动。所以第二天在寻觅与搜索军曹未果后就血洗了张庄。到了下午,失踪的军 曹突然平安无事地回了炮楼,原来他悄悄跑到县城嫖娼去了。为了李村不致重蹈张 庄的厄运,保长不同意李大伟杀死山本。 李大伟痛苦万分地蹲在地上,想了一会他说,可以,我不杀死他,但我要割下 他的鸡巴,这是他糟蹋女人的报应! 保长沉默了半天,他朝李大伟伸出两根指头说,你为本村除害,我深表敬意。 但我必须说清楚,第一,你只能在张庄那一带下手,我们可以放风说是张庄的鬼魂 在寻仇;第二,万一出了事,你就好汉做事一人当! 保长临危不乱且胆略过人已是远近闻名。他不知道他将在多年后的清匪反霸中 命归黄泉,所以他当时在李大伟面前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秋日的傍晚,太阳刚刚落下去,天色就暗淡下来,山本哼着小调从炮楼里摇摇 摆摆地出来了。他到李村,从来是一个人,他甚至连军刀与手枪都不带,这天就是 这样,喝了一点酒之后就直接出门了。 过去李大伟是不敢这样讲的。在1976年春节的家人团聚的餐桌上,他喝了酒之 后跟下辈人讲到日军小队长一个人跑到村里来胡作非为,当即就遭到儿女们严厉的 质问与反诘:一个日本鬼子难道敢孤身一人闯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吗?广大的人 民群众难道看到一个日军小队长赤手空拳到村里来干坏事,会袖手旁观而不把他消 灭了吗?这不是对中国人民和抗日战争的污蔑吗?李大伟立马就醒了酒吓得面如土 色,虽然没有任何领导和外人在场,他还是下意识地喃喃无力地说,是的是的,山 本怎么敢一个人进村呢?不说了不说了,我都老糊涂了,还是以纪念馆里面写的为 准。 60年过去了,李大伟仍然记得山本就是一个人什么也没带地摇摇晃晃地走向李 村,否则他仅靠一把杀猪刀根本无法制服山本。当山本走到张庄的村口时,已经是 暮色四合。山本刚刚拐入村口旁边的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就在这时,张庄村口那 株森森的古树上,飞出两只叫声凄厉的乌鸦,从山本的头顶一闪而过。 山本猝然面对两只不祥的黑乌鸦,又是在笼罩着鬼魂阴影的张庄村口,他突然 有了几分莫名的惶惑。就在他惊疑不定地收住脚步时,一个头生双角青面獠牙的庞 然怪物从他侧面冲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粗臂勒住了他的脖子。随即有一 根木棍不轻不重地击中他的脑袋,让他混混沌沌瘫倒在地。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钟 内。 李大伟先将那块跟随山本作恶多端的怀表扯了下来,然后扒开山本的裤子,用 那把锋利无比的杀猪刀割下了山本的胯下之物。 李大伟说到这里长呼了一口气,我什么都说了,你们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什么 武工队长,也没参加过抗日,为了保命,我迫不得已参加了保安团,我袭击山本只 是为了我媳妇免遭强暴,我根本就没炸炮楼,这就是我的真实情况。可是,我享受 了这么多年的离休待遇,我问心有愧,我欺骗了组织和群众,多领的工资,我可以 退钱,我现在什么也不管了,只要还我的真相,我不能在我死后留下一个假的身世, 蒙骗后人,这太缺德了。好了,现在我都讲出来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李大伟说到这里已经气若游丝。他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时,女主持人抢 上前扶了他一把。 李大伟的讲述就这样结束了。高总很兴奋,他上午8 点钟就打电话来说中午要 宴请电视台一帮人。他说,等着吧,下一步就等着我的通知去拍找到的壮阳草 会议室的一些设备可以拆除了。男记者把箱子打开,让女主持人把一些小零件 往里装。记者说,李大爷讲到最后好像都有点虚脱了,早知这样,他何必要讲出来 7 你的感觉很准,这里面真是有对他不利的东西,看来他真是要吃亏,他其实不必 如此,人家高总只需要跟壮阳草相关的部分,没必要讲那么多。 灯光说他可能是一时冲动,等到离休待遇真的没了,他会后悔的。也许高总私 下跟他有过许诺,真是这样,那就不奇怪了。 摄像问女主持人,你为什么一言不发,是不是又有不对劲的感觉?其他几个都 笑起来。女主持人说,你们都是自以为是,李大爷根本就不是为了壮阳草和钱来讲 述的,我感觉他是为了还一个清白。我早就说过,这样的讲述对李大爷是一件痛苦 的事情,可是你们只知道取笑,除了笑,你们还 知道什么? 记者说,你怎么这样说话,你这样说话就是抬高自己,贬低我们。 女主持人说,谁要你们问我的?我本来就不想说话。说着把手中的零件扔到沙 发上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碰见高总和赵主任进来了。 高总是来请大家会餐的。他早就许过愿,把李大伟的讲述做完,他要好好地犒 劳大家。 这一桌犒劳果然好生了得,好几样酒莱都是从省城带来的,摆了满满一桌。坐 在餐桌上把酒一喝,大家的话题仍然离不开壮阳草。 桌上的几个男人边敬酒边借着酒兴跟女主持人说笑话。有女人在旁边,男人们 谈论起与性相关的暧昧话题,就像在众目睽睽下飙车一样充满刺激。 摄像说,等把壮阳草找到了,给你老公带回去,他肯定喜欢。 女主持人瞟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他喜欢? 记者马上接过说,我不仅知道他喜欢,还知道你比他更喜欢。 女主持人瞪了记者一眼,灌下一口酒,突然加大嗓门回击说,我喜欢又怎么样, 你们这些男人,就喜欢说这些,来真的没一个行的。报纸上有个中国女人说了,外 国男的九个不错,一个勉强,中国男人相反,九个不行,一个勉强,说的就是你们 这样的男人。 几个男的都愣住了,只是干瞪着眼。过了一会儿,记者想想说,这不可能,说 这话的女人至少要跟十个老外和十个中国人干过,才得出这结论,这不可能。 其他几个才醒过来似的说,是的,这可能吗?除非她是鸡差不多,哈哈,只有 鸡才有这么真切的体会。鸡,鸡,说这种话的女人肯定是鸡。 女主持人显然被这样暗含侮辱的调笑给激怒了,她不甘示弱地站起来,她用酒 杯指着几个男的说,怎么不可能,人家就不能是记者?就不能从采访中获得信息?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不行,你们不行还不肯承认,无聊,你们是一群无聊的男人! 女主持人酒过三巡,脸上绯红,说着说着就尖叫起来,几个男的也喝高了,一 本正经地和她辩起来。梳着一条辫子的摄像挺着舌头说,你。你没,没试过,怎么 知道我们不行。 女主持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大声叫喊着,不行,你们就是不行。她一边叫着, 一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啪地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赵大成呃呃地摆摆手,朝几个男人连连丢眼色,又朝屏风外指指,意思是让他 们不要闹了,不要影响省电视台的形象。 他朝高总苦笑了一下,你看这都是壮阳草给害的。现在讲述是做完了,可是这 最关键的草还没见着,人家李大伟说没了,你说有,你快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嘛。 高总低声地跟赵主任笑笑说你放心,现在有人比我们还急。赵主任说谁。高总笑而 不答。赵主任不知道高总说的这个人竟然是一直在暗中捣蛋的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