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总顺着一条铺满阳光的小径,走到了镇长的家。年轻的镇长焦急地在屋里坐 立不安。如果不是县委刘书记发了话,高总根本不可能从镇长手上买到独山坡的使 用权。因为化工厂的污染,李大伟多次状告他,这几年差不多成了对头。高总把电 视台一帮人弄来为李大伟做讲述,弄得李大伟像是镇上的明星似的,镇长心里头不 舒服。可是他没办法:他问过镇上的一些老人,都说壮阳草肯定没有了,连李大伟 也说没有了,可是刘书记要上这项目,他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化工厂停了,独山坡退耕还草的整治也完成了,镇长心里说,哼,我看你 从哪里变壮阳草出来。高总有天来找他,高总说壮阳草找到以后,希望镇政府能以 一级地方政府的名义对壮阳草进行确认,然后开新闻发布会向外界宣称历史上存在 过的本地宝贵药材壮阳草终于重见天日。镇长冷冷一笑说,我都没见过的东西,怎 么确认? 高总也不再说什么,他坐上车子就上县城去了。镇长心想,你就是到北京去我 也不怕。他早就等着袖手旁观看笑话,看他们这帮人怎么收场。县委刘书记越俎代 庖地在县委就包办了李镇独山坡的项目,镇长心里头不是味道,他等着事实来帮他 报这一箭之仇。可是,他想错了,刘书记上午给他打来了电话。 刘书记一开口就以泰山压顶的气势把问题扔了过来,你就是这项工程的总负责 人,设法找到壮阳草,就是你当前最要紧的任务和责任,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啦? 嗯——?最后那一个嗯,是个拖长音,由轻而重,最后惊心动魄地猛然收住。 镇长心里说,这都是你招来又是你拍板定的,怎么我成了总负责人?你可真会 当领导。他避开锋芒,只说这事好像挺难的,回头我问问高总,让他直接给您回告, 他对这些情况最清楚,您—— 没容他接着往下说,县委刘书记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把他给掐断了,你给我打住, 壮阳草这事,你找得到要找,找不到也要找!你现在的态度好像是在消极等待,这 很危险哪。你除了配合高总找,更重要的是要主动出击,不仅是主动去找,你还要 迅速组织人力,到民间采风,写出方志文章,充分证明壮阳草是李镇特产的一方宝 物。找到了还要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传。只有我们地方政府出面,才能为壮阳草的 存在作出权威的确证。我告诉你,你们不是总在私下嘀咕说美国人的管理是如何如 何的先进吗,我这两天就看了一本来自美国企业的畅销书叫执行力,很好。我现在 要的就是执行,执行得快不快,执行得是不是有力,就是我今后考核干部的重要标 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听,我只看执行,只看结果。说着就在那头啪地收了线。 镇长就是在接到这个电话后,找高总来的。 镇长苦笑说,你究竟给刘书记什么药吃了,他怎么对壮阳草的事这么热心啊? 我都搞不懂。 高总摊开双手说我没有行贿,绝对没有。这问题太简单了,你也不想想,上亿 元财政收入的引进项目一旦成功,将是他最辉煌的政绩,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他 的政绩更重要?这还用得着我给他药吃,你是全县最年轻的镇长,官场上炙手可热 的人物,连这都看不出来?我都替你的前途担忧。 镇长向高总伸了伸大拇指说,佩服,佩服,现在是不论谁,李大伟也好,刘书 记也好,我也好,不管我们一个个怎样想的,在你面前都没了意义,我们都在不谋 而合地为你的开发项目效劳,我真是服了你。 高总伸出大拇指迎住他的大拇指说,你不用佩服,我是个商人,商人只有永恒 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敌人。我没有敌人,只有合作伙伴,所有和我有共同利益的人, 都是合作伙伴,共同的利益是我战无不胜的法宝。虽然我们很多方面都可以不一致, 但这些并不能阻止我们的合作。 阳光从窗户穿透而过,屋子里连灰尘都开始蠢蠢欲动,在光线中不停地旋转和 升腾。高总说我已经派人在独山坡一带把各种草都采了,马上就会送给李大伟确认。 镇长说好吧,认吧,壮阳草没出来,世界都不得安宁。 李大伟回到家里,老伴看他脸色煞白,说你怎么啦?你现在还有什么,你不是 要讲吗?现在什么都说了,讲也讲完了,你应该 高兴呀,你脸色难看什么? 他说没什么,就是很累,没力气,四肢无力。 讲述结束的当天,李大伟行走就没有过去利索了,人们看他出门时拄着拐棍, 一支涂着黄漆的拐棍。坐在客厅的红木方桌前,他眼中无物地望着窗外。嘴里喃喃 地动着,也不知他说什么。孙子李经理领着电视台的人来看他。 李大伟说,你们用不着来看我,我一切都好,我的话都说了,现在只等着片子 出来,我要录一盘,给沈老寄去。我没有遗憾了。 女主持人说片子已经做好了,您放心,我们最后把壮阳草的镜头拍完就回去了。 孙子李经理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些草,各种各样的草。上面也都带着泥土和露水。 装在一个半透明的纤维袋里。这也是节目的最后部分。女主持人本来是不想参与, 赵主任说这一节完了,我们此行的任务也就完了,大家都可以回去了。女主持人虽 然25岁,但孩子也有两岁了,昨天还在老公的手机里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呢。 谁让她是主持人哩。她从里面抽出一根草来,说这是壮阳草吗?李大伟摇摇头 说这哪是,这叫狗尾草。女主持人又从里面抓出一种草来,李大伟说这更不是,这 叫星星草。女主持人又拿出一种,李大伟看了看,再看看女主持人,又看了看女主 持人手里的草说,这个倒有点像,只是有点像,我说过壮阳草的草秆很长,有太阳 时,整个草只有草秆,看上去像绿色的稻草秆,没太阳时,这草就软了,草上端就 成了草叶,这个时候看上去就比较像独山坡上的野草了。 女主持人说哪这么巧,您说得太神了吧? 李大伟说,这算什么神?你知道冬虫草吧,它冬天是虫,夏天是草,也有壮阳 的药效,独山坡上也长过冬虫草,后来壮阳草把山坡的养料全占了,冬虫草就成了 肥料了。 孙子李经理忽然插进来说,爷爷,您把山本的东西丢哪儿啦? 李老头没明白过来东西指的是什么,他看着女主持人,女主持人没说什么。男 记者插进说了,李经理问您把山本割下的那东西丢哪儿啦?李大伟拍拍头说哦,你 问这个,我当时听人说日本鬼子的医术鬼得很,我怕那东西被他们找回去又接上了, 就悄悄埋在雄柱峰下面了。 孙子李经理突然有些兴奋地问,埋的地方您还记得吗?您这么大年纪,又过了 这么多年,您肯定记不住了吧? 李大伟马上哼了哼说,谁说我不记得?怎么不记得?就在雄柱峰的背后,那里 有一片阴暗潮湿的乱石和斜坡,乱石的下面有一块湿地,一般人不往那儿走的,我 就在下面挖个坑给埋了,只要雄柱峰没倒,那地方不会有人去。嗯,你问这有什么 用,都60年了,什么都变成泥土了。 孙子李经理说,爷爷,什么时候带我们到那地方去看看吧,电视台也要去拍这 镜头的。女主持人说,是的,拍了这个镜头我们的片子就完成了,我们就可以回去 了。赵主任马上兴奋地搓着手说,去看看,这部片子的最后,我们要以雄柱峰的美 景为终结,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李大伟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吧,看了,你们也可以早些回去。 独山坡的阳光很好,县建筑队的民工挥锹扬锄,弯弯曲曲的田埂全部被铲除, 整个山坡经过平整,已经浑然一体,建成了草场的模样,地势和土质,都和李大伟 述说中的1941年的独山坡相仿。稍有不同的是,山坡中间修了几条让卡车通行的道 路。 高总亲自驾一辆小面包,由李经理陪同,引着李大伟沿着独山坡转了一圈。李 大伟说像,真的很像,你们还真有能耐,就凭一张旧照片和我的讲述,就弄得跟真 的似的,看来你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车子转了一圈到了雄柱峰下停住。没路了,顺着山势从起伏不平的石板往山后 走,李经理扶着李大伟高高低低地走在前面,直走到雄柱峰的背后。山背后是个凹 槽形,由于是朝北,阴冷阴冷的,山下面都是些湿润没用的乱石,凸凹不平,上面 布满了滑腻腻的青苔。多年来,就是贪玩的孩子都懒得到这里来。 站在山背后,才看见山顶的凹槽处有不知来自何处的散漫的水流往下渗,他们 站住的山脚下是一片光滑的长着斑驳青苔的石头。石头下是一方湿土,只有站在一 块高高倾斜的石头顶上往下看,才看得到藏在山脚下这一小方湿土。李大伟当年就 是从石上跳入凹槽下的湿土,把山本的那家伙埋在里面了。 大家相互搀扶着走上那块倾斜的石头,石头上有个小平台。上面可以站住七八 个人。电视台的几个人,还有李经理,一起架扶着李大伟站上去了。女主持人眼尖 口快,她往下一看脱口叫出,下面有草!叫过之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嘴,她 惊讶地看着李经理,然后又看看李大伟。 李大伟也看见了。 就在他当年埋着山本阳具的地方真的长出一丛草,李大伟颤着声音说这是怎么 回事?他揉揉眼,又看看,说我老眼昏花了吧,这草怎么像壮阳草? 孙子李经理用手肘碰碰摄像大叫,快拍,快拍,我爷爷说了这就是壮阳草。 摄像点点头说拍下了,拍下了,放心。 孙子李经理抓住爷爷的手说,谢谢您爷爷,我们终于找到了壮阳草。 李大伟不太相信地说,你下去把那草拔一根给我看看,壮阳草到我手上,我能 听见它说话的,你去。可是孙子李经理不肯下去,他双臂拦在李大伟面前,挡住李 大伟的视线说,您都认出来了,还看什么。走走,我们下去,这地方有北风,阴冷 阴冷的。说着就连扶带抱地架着李大伟走。 李大伟指着他说,你这坏小子,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帮着高总给我下套 子? 说着一巴掌打在孙子李经理的脸上。孙子李经理怔了一下,接着就一把将李大 伟连双臂带身子都抱住了。爷爷,您知道吗,壮阳草找到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爷 爷,壮阳草找到,您的故事就没人怀疑了,爷爷,我可是为您好。说着说着,他顺 势跪下抱住了李大伟的双腿。 李大伟大叫道,你站起来,没骨气的畜生,你哪像我孙子!说着眼泪布满了双 眶。 壮阳草找到了,这个新闻轰动了全县,很多人到李镇的独山坡来,来看什么是 壮阳草。可是高总已经把山坡给围住了,还请了保安把住了要道口。他说他已经培 育种下了壮阳草,夏天就会成熟,那时候他会全面开放,全面地向全国开放,请世 人来参观和旅游。 就在高总气宇轩昂地讲着这一番话的时候,赵主任突然接到电视台长的长途电 话,台长说讲述立即停下来,不仅不能播放,片子要立即销毁。台长用的是平时少 有的不容商量的命令口吻。 赵主任听了,拿着手机半天缓不过气来。站在他旁边的高总看他神色不对,盯 着他不停地问,壮阳草怎么啦,出什么事啦?赵主任一副要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