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小山村里有个代销点,代销员逢集去公社供销社进货,小推车一边是针头线脑, 一边是个大黑坛子(那时刚有塑料鞋,没有塑料桶),里面装的是薯干酒。薯干酒 又辣又冲,一口下肚,轰地一下就冲到脑瓜顶,所以也称大炮,酒量再大的也架不 住几炮。不过,对喝不起或很难尝到酒的人来说,偶尔轰一炮,也挺过瘾的。实在 轰不起,就挤进代销点围着酒坛子紧吸拉鼻子,不花钱闻酒味。也怪,老赫家里没 人能喝酒,老赫却挺馋酒,也爱闻酒味。 代销点还卖火油(煤油),打到棒子(瓶子)里跟白酒没啥区别。有天老赫攥 着棒子从代销点出来,被个馋酒的拦住,老赫坏,装着舍不得,结果那个就非抢不 可,抓过去仰脖咕嘟就灌了一大口,灌完了才觉出是火油,往下好几天说话跟拉破 风箱一般,喉坏了。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但表明了酒的巨大吸引力。 下乡第一年冬天队里分红,队长生扣老赫两块钱让请他喝酒(不请不行)。晚 上就去队长家,队长媳妇炒了白菜帮又炒白菜叶,老赫坐炕头上第一次像回事地喝 酒。想想到山沟里这一年的辛苦,想想年迈多病的父母,想想日后自己的前景,万 般愁情滚滚而来。队长看出老赫的心思,说喝酒吧,一喝全舒服了。老赫就灌了几 盅薯干酒,顿时人就轻飘飘不知在云里雾里了,心里的疙瘩全不见了。喝到最后, 老赫身子朝后一倒就睡着了。半夜里醒了,伸手一摸这是在哪呀,怎么还有长头发 的,后来呼啦一下明白过来,身边是队长媳妇呀!吓得老赫天没亮出溜下炕就跑了。 借酒消愁,老赫几个知青凑到一块就喝薯干酒,明明不好喝也要喝,实话实讲, 喝下酒,能让人心里轻松一些,起码不想家。当时村里舍得喝酒的社员多是成分高 的。原因是他们多娶不上媳妇,家里劳力多,口粮款少,有点余钱,往下也没啥盼 头,不喝留着干甚。而成分好的得说媳妇,孩子多,还得筹备盖房,所以必须处处 节省。因此就有个笑话,批斗会上一贫农控诉说你们(地富分子和子弟)还吃香的 喝辣的,这叫啥新社会,还不如旧社会。结果立马把他也给揪上去批斗了。 老赫很羡慕村干部,当村干部最大的好处是能常喝到酒。除了社员家有个红白 事或盖房当兵招工要请他们,后来就发展到陪上级领导吃派饭。但那派饭不是挨家 派,而是固定在一两户条件较好的人家吃。一般那家妇女得干净利索人还得有点模 样,嘴还会说。最好男人在外是个干部,家里没有齁拉巴喘的老人和吱哇乱叫的孩 子。这种饭有酒有肉档次较高,一般下乡干部享受不着,起码是公社革委会主任一 级,还有县革委的领导。大队主要头头这时就顿顿陪吃陪喝了,而饭费则事后由大 队统一结算,折成工分。故那家妇女在家做饭,一年也顶上俩好劳力。别人却也眼 红不得,一是你没人家那两下子,二是你家也没酒,尤其是没好棒子(成瓶的)酒, 而人家老爷们能买来高粱酒。这种饭老赫只吃过一顿,是县武装部的副政委来,听 说老赫会写诗,就叫来了当场听。可能是诗一般,就再不找了。 老赫自己也买酒,有一年冬天代销点卖枣酒。枣酒比薯干酒好喝多了。老赫打 了一斤,每天喝点。有个雪天收工回来,心情不错,炒上两个鸡蛋,把剩下的一两 多酒倒在一个小铝碗里,放在灶口的热灰上温着,准备美美地享受一下。不料把鸡 蛋端走时,脚下碰动烧火棍,那棍不偏不斜叭的就把小铝碗打翻,一点酒也没剩下。 气得老赫把烧火棍撅成三截,扔灶里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