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蒋昆有几天没有看见林小麦了。他已经把林小麦提拔为开放办主任的有关程序 都理清了,下一步就是组织政府办推荐一下,走组织程序。但是,他迟迟不肯动的 原因,其实就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能够和林小麦走到一起。说起来有些卑鄙,但是, 除此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而且,别人要得到这个位置,要花费多少心血啊,林小麦 也是官场中人,不会不明白。我为什么偏偏给你呢?市场经济讲究利益共享,有付 出才有回报,哪有天上掉馅饼。而且,他清楚地知道,要得到林小麦,唯一的机会 就是让她骑虎难下。 这种局面他已经基本促成了,社会上都已经知道林小麦就要到开放办,林小麦 在邢文通走之后只有在事业上的一搏。她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这次机会。 他打开衣橱,拿出一套里外全新的衣服,有内衣,有西服领带。这些他早已经 准备停当。毕竟是和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在心里为自己准备一次隆重的仪式。 他换好了衣服,忽然有些酸楚。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忙忙碌碌,机关算 尽,无非为了情和欲。对于他来说,欲壑好填,不过是钱和色,他都不难得到。只 是这情,却让他踌躇不已。可是,自己这样真能得到林小麦的情吗?没有情,林小 麦和这个酒店里那些花钱能买到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他看着豪华的房间,一个电话 就能和一个漂亮女人度过神魂颠倒的时刻,为什么非要和一个林小麦?况且自己大 小也是个领导,为了一个女人耗费这么多心思,何必。他一把扯开领带,有什么了 不起,不管学历多高,模样多俊,不就是个女人吗?林小麦就三头六臂了?可是, 就在他就要放弃的时候,他竟然想起林小麦从他窗前走过,仰头看他的样子,纯得 像一汪水,那感觉,这辈子没有啦。他又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回到办公桌前, 轻轻拿起电话。他听到林小麦的声音,那种想放弃的念头又弥漫上来。得到能怎么 样呢?就成了仙成了佛了?可是,他又那么不甘心。他发现他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了。 他对林小麦说:“林科长,有个事需要你帮忙。刚来了几个客商,其中有位女 士,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你抓紧过来给照顾一下吧。就当提前进入角色了。在恺撒 酒店316 房间。” 林小麦接到电话,一时有些愣怔。自己当副主任的事还没有落实,却让去接待 客商,这种安排让她心情很复杂。不去显然不合适,蒋昆会不高兴,自己的前途就 掌握在他的手里,邢文通不能把她调走的话,这是她最后的退路。但是,如果去了, 以后再有变化就成了别人的笑柄。她想给珍妮打个电话,想了想,直觉认为不合适, 就放弃了。她还是决定去,不去没有理由。她打车直接到了恺撒酒店,门自动打开 的一瞬间她的腿忽然有些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犹豫了一阵,还是转身退了 出来。她看见广场上喷泉随着音乐时起时伏,风吹过,一个绿色的垃圾袋鸟一样在 空中飞舞;一片法国梧桐的叶子,黄了,缓缓飘下来。几辆车零星地停着,像是轻 轻地喘息着,诉说着暧昧和疲惫。她发现没有开放办的车,心里激灵一下,那种不 祥的感觉清晰强烈地冲击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想找一个地方靠一 下,一面墙,一棵树,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但是,身边是冰冷的玻璃和疑惑的门 童。她想走进去,她已经看见了大厅里奶白色的沙发正在伸展着无边的诱惑。她觉 得自己一旦坐下就再也出不来了。她急忙走下台阶,像是身后有追兵一样。早有灵 透的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在了她身边。她上车以后没有敢直接说去市政府,而是说 了一个商场的名字,司机也不多问。林小麦直直地看着前面,却什么也看不见,从 眼前滑过去的都是让她的心喘不上气来的片段回忆和思想。她这一走,什么都将没 有了,她又要从零开始,甚至更低。这个小城太小了,一个开放办主任足以让她今 后的道路寸步难行。一个领导要成全一个人不容易,但是,要糟蹋一个人却易如反 掌。林小麦已经31岁了,蒋昆刚41岁,他的政治影响力至少还可以影响她15年!15 年,一切都将结束了。她如果不能离开瀛州市,她在这里将一无所有! 她突然说:“停一下。”司机似乎早就等这一刻,找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刷” 一声就停下了。然后,他不慌不忙点了一支烟,眼睛迷离地看着远方,等着林小麦 的决定。 林小麦脸红了,她感觉司机早已经偷窥了她的全部秘密。就这样妥协吗?还是 以卵击石?有车迅速驰过,带过刺耳的风声。远处的楼房,演绎着无言的喧嚣。太 阳从一片云后蹩出来,散出暗淡的光芒,却一下子点亮了她。她拿出手机,拨通了 邢文通的电话。仿佛手机里藏着一扇门,那几个号码输进去,就把星星还给了夜空, 把灵魂还给了肉体,把出路还给了林小麦。林小麦的心长吁了一口气,她觉得此刻 只有邢文通能拯救她!手机响了,一声,两声,三声……没有人接听。林小麦的心 被手机铃声抻得一阵阵作痛。她觉得那铃声终于成了一条僵硬的绳索,把她拉向黑 暗和破碎的深渊。她感觉自己旋转着、坠落着,在碰撞和撕裂中疼痛、挣扎。那铃 声还在冷酷地响着,对深渊和地狱都不在意。林小麦的心再也找不到出路。林小麦 迷茫地看了司机一眼,伸出两个指头。司机适时地递过烟和打火机。林小麦愣了一 下,哆哆嗦嗦地接过点燃了,深深吸下去。能感觉浓烟滚滚而下,携带着漫漫风沙, 把她淹没了,包围了。接着,火焰穿越苍茫岁月进入她的肺腑,伤害了她的命运和 心性,她呕吐、哭泣,却无处可逃。 她对司机说:“回去吧。”司机听了,啪一口把烟吐掉,眼皮都没抬,一转方 向盘往回开。林小麦闭上眼睛,任泪水哗哗流下。司机像是没有看见,只顾开车。 回到酒店门口,司机把车停下,又点燃了一支烟。林小麦像是没有意识到已经 到达目的地,一动没动。烟雾在车里弥漫着,发散着呛人的气味。司机把车窗摇下 来,一缕风吹进来,让林小麦不由得睁开眼睛。她深深地看着酒店的每一处装饰: 猩红的大理石台阶、一扇扇欧式风格的窗户、迎风飘扬的旗帜,都那么精致又傲慢, 林小麦觉得自己如果今天下了车,进入了这座高高在上的建筑,她是在向每一块石 头、每一寸地板、每一个出来进去的人屈服。可是,她不能够这样。为什么?她问 自己。为什么不能屈服,何况他不是别人,是自己年轻时喜欢过的老师。只是他后 来堕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倒塌了,可是,他毕竟比那些小官痞子强得百倍 有余。 但是,那只不过是一块陈年的骨头。你会为了一个开放办副主任的位置去啃一 块陈年的骨头吗?一块没了血性和生机的骨头,一块在泥土里滚过、在污水中泡过 的骨头吗? 林小麦对司机说:“咱们走。”司机没有动,林小麦又说了一遍。司机说: “想清楚了?”林小麦含着眼泪笑了,司机把烟使劲掐灭,递过一张面巾纸。然后 又拿出一支烟给她,啪一声打开了打火机,恭敬地给林小麦点着了烟。说:“以后 别抽了,女士抽烟不好。” 林小麦说:“谢谢。” 司机说:“去哪里?” 林小麦又说了那个商场的名字。 司机说:“别蒙我了。我开了六七年车了,什么人没有见过?还看不出你是干 什么的?你在机关工作,有文化,是个知识女性。说吧,去哪里?” 林小麦无可奈何地说:“市政府。” 司机直到林小麦下车的时候才说:“你是好样的。但你必须在他下手之前动手, 不然他会灭了你。”然后,他拿出一张名片,说:“用车的时候打电话。随叫随到。” 说完,打了一个呼哨就开车走了。 林小麦望着高高的办公楼,第一次觉得那台阶是那么难以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