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小麦回到办公室,给珍妮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发生的事情,然后对珍妮说 :“你要帮我。” 珍妮说:“我怎么帮你?找人打他?” 林小麦有些为难,但是,她又不想放弃。毕竟,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她对珍 妮说:“我必须让他来不及还手。”她沉吟了一下,说:“珍妮,我不能放弃这次 机会。社会上尽人皆知我要当开放办副主任了,突然又没有了,我怎么交代?你快 过来!” 珍妮说:“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为谁守着?为邢文通?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蒋昆起码对你是真的!有一个男人护着自己有什么不好?” 林小麦愕然! 林小麦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她不愿意。她常常觉得有一双眼睛,不知道在哪 里看着自己。那眼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闪耀着暗淡却执拗的光芒,牵引着她, 昭示着她,让她走人间正道,让她不要放弃自己。她觉得一旦她出了格,那双眼睛 就会熄灭,就会用黑暗百倍地惩罚她。可是,蒋昆在等着自己,她该怎么办?去报 复他吗?显然不合适。他喜欢自己,这有什么错吗?只是把爱当做要挟的手段就显 得卑鄙了,可是,哪条法律说卑鄙是一种罪! 林小麦踌躇了,她对珍妮说:“算了吧。命里没有不强求。” 珍妮说:“没出息。还没有上战场就打了退堂鼓。我告诉你,这就是他要的效 果。他就是要你进退两难。” 林小麦说:“我知道,可是,对他又不能下猛药,只能用些小把戏。我想想, 我想想。”林小麦屏住呼吸,思维迅速划过幽暗的隧道,进入预定程序,终于有了 一个清晰可行的结果,然后她说:“这样吧,你马上过来,我再找个信得过的男人。” 珍妮不耐烦地说:“那我不管。我十分钟到。别让他等时间太长,他会起疑心 的。”然后就放了电话。 林小麦不敢怠慢。想了想,在瀛州市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关键时候能托付 要事的男人。她不信任他们,他们都在名利的核心圈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确保自 己的利益,只要对自己不利,随时都可能出卖别人。最后,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给那 位素昧平生的出租车司机打了一个电话。他对司机说:“请帮忙买一些东西。”那 位司机很痛快,说:“好,一定办好,我十五分钟到你楼下。” 珍妮和司机先后来到,她不知道林小麦要做什么。她看着司机手里提着一个大 包出现了。林小麦走过去,打开包,里面是几根火腿和半瓶白酒。她让珍妮和那位 司机每人喝了一杯白酒,自己又斟满了,连喝了三杯。林小麦感觉烈火从脚底心慢 慢燃起,烧灼着她的四肢和肺腑,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都在飘动,只有眼泪,岩 浆一样在燃烧的肌体上滚滚而下。她借着最后的理智对他们说:“咱们去恺撤酒店 316 房间。你们就说咱们在一起,我喝醉了。” 一周后,林小麦提拔进入实质性阶段,考察结果还是不错的,有一票弃权,得 票数超过半数,考察结果合法有效。组织部张贴了公示,一个月之后如果没有强烈 反对意见,林小麦就将走马上任,担任瀛州市开放办副主任。 上任的时候,按照官场惯例,开放办应该有个接风仪式,但是,蒋昆借口出差 给免了。办公室主任把她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屋子的用品基本都是旧的。林小 麦从心里冷笑,什么也没有说。对于她来说,这些并不重要,何况她还有可能离开 这里,邢文通市长虽然还没有启动她的调动程序,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说不行,那 么她还有希望。她向上走了一步,在官场上,多了一步和少了一步身份相差就会很 多,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一步最大的意义是离他身边工作的可能更近了一些。她坐 在椅子上,虽然是一把普通的旧椅子,但是,由于它长期承载副主任的身份而显得 内蕴无穷,好像每一条木纹、每一道疤痕、每一点污渍都隐藏和诉说着尊严和成功, 使坐在它上面的人享受珍贵的体验,林小麦有些明白权力的含义了。这把椅子甚至 不如她当科长坐的椅子,但是,权力赋予了它力量和魅力。那么,邢文通呢?他在 自己眼中的魅力真如珍妮所说,也是权力赋予的吗? 林小麦第一次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把权力所带来的一切从邢文通身上抽 走,他还会剩下什么?这个设想的结果让她有些失望,让她突然开始赤裸裸地面对 自己引以为崇高的爱情,实际上也是建立在一种极其功利的基础上。她对自己有些 沮丧。如果是这样,那么去追随一个连自己都在怀疑的人,其行为的价值和魅力就 打了折扣。他真的值得一个女人毫无所求地追随一生吗? 而且,她已经得到的一切充满了新奇和诱惑。一个新的角色、新的位置带给一 个人生命的快感刚刚到来,她还有勇气抛弃吗? 命运有时就是在和一个人的意志不停地较量。林小麦说不清为什么,她竟然第 一次认真思考珍妮苦口婆心劝说她的一切,她开始很刻意地衡量和对比,在得与失 之间不停地倒换心里的天平。最后,她打开手机,在号码簿中找到邢文通的名字, 那三个字裹挟着一个女人的爱和梦想扑面而来,所有逝去的庸常岁月都在这个名字 的烛照下光彩熠熠,那些寂寞的夜晚和细碎的伤痕,陡然充满了诗意盎然的回味, 使通向未来的日子有了光芒、色彩和味道。她再一次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没有 人想到拿月亮当饭吃,当衣穿,但是,如果人类的夜空没有了月亮,那该多么恐怖 啊。邢文通也许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就像天上的月亮,到处是一片荒山野岭, 但是,人们依然用诗歌和音乐赞美那皎洁的光芒。她终于明白,她不能没有他。 她给邢文通发了一个短信,我明天想去看您,有要事相告相商,请不要拒绝。 很久,邢文通才回话:好的。就像长久连阴天突然出现了太阳,林小麦的心一下子 被照亮了。她激动地给珍妮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明天去昆山,邢文通答应了,请她 帮着买几件衣服。 珍妮很快就过来了,她们一起转遍了瀛州大小服装店,终于买到了一套林小麦 觉得合身的衣服。她穿上新衣服出来的时候,珍妮揶揄道:“要是邢文通知道你为 了他这么费心思,该多感动啊。”林小麦立刻像被霜打过一样,有些蔫。珍妮有些 不忍,接着说:“放心,他会领情的。只是你这次去要花点钱,破财免灾吧。”林 小麦有些愣怔,珍妮说的破财免灾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恐怖。 珍妮急忙说:“没什么,就是花点钱,买点礼物。让人家好找到一个理由给你 办事。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调动啊?你是人家什么人?记住,市场经济了,别拿 自己不当外人。送了礼,他就不好再向你提其他的要求,不然,人家让你陪睡你陪 不陪?”林小麦有些尴尬,她期待邢文通,但是,说来难以置信,让她用自己的身 体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她真不行,即使是和邢文通也不行。她懵懵懂懂地让珍妮陪着 找到本市一位著名画家,花6000元钱买了一幅画。然后她们又花1200元买了一条领 带,这个过程让林小麦觉得自己和邢文通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她突然意识到自 己的虚无。原来真情也是有级别的,尤其是当弱势者先动情的时候,你的情义就像 你的位置一样变得无足轻重,甚至不可信。她有些难过。 林小麦没有想到他们的见面其实很平静,在一个名叫鱼味斋的饭店里吃了顿饭, 席间两个人都在刻意回避一些事情。吃了不到一个小时,邢文通的手机响了,说是 一家要投资的外商在宾馆约见他。临走的时候他才说:你明天回去准备有关手续, 还是到开放办吧。 林小麦觉得说什么话都显得做作和多余,心里有多少离情别绪此刻只能哽在喉 头,只能说谢谢。然后把礼物给了邢文通,他没有拒绝,让林小麦既避免了难堪又 有些茫然。 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就要到他身边工作了,又可以经常不断地听到他的消息, 看到他的身影,她要的不就是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