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天晚上,我是凌晨一点多钟才离开住所的。我总不能丢下哭个没完的叶秀梅 不管,只顾自己到澡堂室里去找宿处。实际上我自己也心乱如麻,哪还能给她出什 么主意。每当叶秀梅眼泪汪汪地紧望着我的时候,我曾几次想抱住她好好对她说些 安慰话;可是我始终鼓不起这个勇气。我只是默不出声地呆在她的身边,呆了大概 有半个多钟头。 我很清楚,在那个年代,要想让叶秀梅违背组织的决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否则就会在政治上犯大错误;如果让人们知道了我和她之间的感情状态,那问题就 会更加严重。我当然不能让叶秀梅去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尽管我相信我和她之间 的感情已远远超过了她和她的对象之间的感情。 我是带着和叶秀梅同样痛苦的心情离开她的。临走前,叶秀梅说她第二天可能 等不得我,硬是要我带走了门钥匙。 结果,当天晚上我并没在澡堂里过成夜。我曾去敲过澡堂的门,太迟了,敲了 半天也没人给我开门。我在马路上兜了几个圈子,最后在新华路靠近番禺路的街角 花园里找了一张避风的长石凳躺下了。好在暑气未退,我自信凭了我这强壮的体魄 不至于会感受风寒。 睡到了五更天,我猛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了。这可真是一个恶得不能再恶的恶 梦,我竟然和叶秀梅赤裸着身子在一个十分污浊的水塘里游泳,不知从什么地方突 然冒出了一条说多粗就有多粗的大蛇,张开它的血口想把叶秀梅一口吞下肚去,我 不顾死活地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不放…… 我睁开双眼一看,深蓝色的夜空里还有不少星星在闪光。树木的枝叶被风吹动 在索索发响。一只最早出世的蟋蟀在什么地方起劲地鸣叫着。我很快意识到那个赤 裸着身子的叶秀梅只是梦中的幻象罢了,她不是正寄宿在我的住所里吗? 然而,正是这个恶梦引发了我的种种遐想,脑袋瓜里时不时映现着叶秀梅的脸 容和身姿。我突发奇想,认为性格坚强的叶秀梅这会儿可能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命运 拿定了主意,就像在西郊公园的舞厅里那样把握着自己的一切了……她会的!她是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当天晚上她的所有作为,都说明了她 的坚强性格!她说她喜欢自由,当然也包括她的恋爱自由! 我终于想到了我住所的门钥匙仍在我的身边,而且是叶秀梅非要我带走不可的。 这正说明她已经给了我返回住所去和她相伴的绝对自由。我为什么非要无视这个自 由,让自己继续困缩在这张又硬又窄的石凳上受罪不可呢?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4 点还不到。从街角花园到我的住所只有百来米的 路,一转眼就可走到。马路上还见不到一个行人。 我顿觉自己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心头充满了和叶秀梅亲密相处的强烈愿 望。我想,我去了以后,一定得十分从容自在地打开屋门,先拧亮电灯,然后把叶 秀梅叫醒…… 这以后我还该怎么做,那就得见机行事了。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该以叶秀梅的 意愿和态度为前提。不过我已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不会拒绝我,不会拒绝我这发自 内心的对她的爱恋之情。 主意已定,我站起身便朝我的住所急步走去。 我已经一鼓作气地走进了我住所的弄堂,走上了那道露天的水泥楼梯。我站在 房门口侧耳听了一听,里面没有一点声息,我听到的只是我自己急促而猛烈的心跳 声。我住所临门的这一边是没有窗的,否则我真想先到窗口去探望一下。我已从裤 袋里取出了门钥匙,但我一直把门钥匙紧紧捏在手里,没有把它插进锁孔里去。 “我真能这么做吗?真能不顾后果地去和叶秀梅乱搞男女关系?” 鬼才知道我身体里的哪个部位突然发出了这么句问话。这句问话使我一下子羞 愧得满脸发燥,浑身冒汗,仿佛正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亏心事,即将被人抓住似的。 接下去,不消说,我便像个心虚胆怯的强奸未遂犯那样没命地逃离了作案现场 …… 我在黎明前的马路上到处乱窜,像个疯子似的奔跑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