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强子的爹李百合得了脑梗,他是个修脚的。二强子从没认为爹有什么了不起, 直到国际芭蕾舞明星大腕儿来到了二强子的家,二强子才知道原来爹一度风靡欧洲。 爹珍藏的舞鞋现在至少10万美元一双。不知二强子后来跟爹学了修脚的手艺没有? 到底应了那句老话: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平素在胡同里横草不捏竖草不拿甭 管多么能耍横逞强的“胡同串子”见面都得点头哈腰的“甩手掌柜”二强子,像冰 冻羊肉片似的只进派出所那锅里那么一涮,立马改了形。这不,第二天他起了个大 早,立刻变成个乱蹦的大号醉虾米,带着他餐馆里的几个黄毛丫头,抡起笤帚簸箕, 从屋里到屋外到胡同一通猛打扫。要搁从前,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不对了!敢情今儿个出奇勤快的不止二强子一伙。这不,八点不到,居委会一 帮子人全来助阵了。不,他们可不是装装样子,而是真抓实干,又擦又扫,干得别 提多卖劲了多认真了。又过了一会,片儿警也来帮忙了。好像还有什么歌舞团的一 帮子穿着时髦的红男绿女也赶过来凑份子,大概又要搞什么“形象工程”了吧。咳! 一个半瘫的爹加上一个三十出头的光棍儿二强子,能亮出什么“彩儿”来。小小四 合院内外,赶集似的热闹,连同本来还算干净的小胡同里,顷刻就被折腾得鸡飞狗 叫,尘土飞扬,水花四溅,好像真有外国元首待会儿就到似的。 听说最近倒是有个国际芭蕾舞明星大腕儿来北京开什么研讨会,还特意安排来 这小胡同照一面,也不知上哪个大宅门观光。其实这胡同里除了跳过猴皮筋儿的黄 毛丫头,根本就没有长出过跳芭蕾舞的蒿子,更别说明星大腕了。即使找明星大腕 跟二强子家有什么关系呀。侍候国际大腕参观怎么就偏偏给他家找了活儿呢。 二强子是昨天下午让派出所民警给带走的。听说他开的小饭馆沾了犯“黄”的 事。到底怎么“黄”来着,谁也不门儿清。后来到底让仗义兼好事的哥们愣给打听 出来了,敢情他为把小馆儿买卖“煸”起来,不知打哪儿学来搭着“卖”小姑娘脚 丫儿的招儿。这事也透着邪性了,比牛毛还多的发廊呀、酒吧呀,茶寮、足道美甲 室、洗头淋浴桑拿按摩厅呀,满世界尽是半透明的花骨朵小妞儿成天晃来晃去的, 保不齐就有出格的,可都很少撞上“雷子”。就连他“求学”的那家老板小毛子, 暗中搭着“卖”小姑娘脚丫儿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人家从来就没闹出过什么悬 乎事儿来。真是东山土地爷到西山不灵,也不知警察的鼻子怎么就那么贼灵,而且 像大象鼻子似的居然伸到二强子的雅间里了,开口一审就有鼻子有眼儿的,问得二 强子没了脉,躲躲闪闪没几招儿就让人家给问了个底儿掉。二强子这下算折了。 二强子三十出头了,还没娶媳妇,是个瘦高挑,脸儿挺白净。俩眼睛眯成一道 缝,可滴溜溜转的眼珠老不闲着,里边射出一道和善却有几分狡猾的亮光,多半是 在琢磨赚钱的道。他早先在澡堂子接了爹的班,没干俩月就转到国营厂当工人。后 来厂子越来越微,二强子索性下了海。卖服装倒录音带光盘贩水果倒腾二手汽车干 房屋中介不知换多少样儿,也就混个癞蛤蟆打苍蝇—————将供上嘴儿,总没干 出点鲜亮的来。实在没辙,就得靠老爸那点退休金垫底儿了。 二强子妈死得早,前边有个哥哥夭折了。他那位在澡堂子里修了一辈子脚的老 爹因脑梗半瘫失语,只能坐在轮椅上伸手干张着嘴哇哇瞎比划,吃喝拉撒连洗带涮 全得指着二强子哪,退休金卡自然也得归二强子全权掌握。虽说久在床边无孝子, 可二强子伺候卧病在床的爹却是好得没挑儿,平时洗涮做饭喂饭就不用说了,二强 子还沿袭着爹的老习惯,把娘生前种下的满院子薄荷伺弄得枝繁叶茂,还时常摘薄 荷叶给爹贴得满脑袋满脸都是。爹简直成了个大花瓜。逢年过节,他还特意用薄荷 叶编个花环,给老爷子戴脑袋上,老爷子高兴得简直像孩子过年。一来是两好合一 好,二强子爹叫百合;去世的娘名叫薄荷,睹物思亲,每当贴满薄荷,爹就如同又 看见老伴在身边转悠了,也像有人在耳边跟自己说悄悄话哪;二来这是个偏方,据 说把薄荷贴在穴位上,可以帮助脑梗病人恢复。二强子还别出心裁,不仅贴薄荷叶, 把薄荷叶捣烂贴在百会、风池、神庭、太阳等穴位上,后来实在太忙,干脆只象征 性地贴几片,其余都用薄荷油代替了。这样无冬历夏,屋里院外时常飘逸着薄荷散 发出的空灵悠远的清香。连街坊四邻也都时不时地跟着享受隐约可闻的香气了。 好在二强子决不只想干啃老爷子,他非要干出点样儿来,非让老爷子享享清福 不可,好让街坊四邻也换换眼珠子。于是,他在小街面上开了家餐馆,卖家常菜。 敢情这会儿再开餐馆先得讲究内外装潢和饭菜特色了。二强子也打听出一些门道, 可无奈自己罗锅上山———钱紧,他打算边干边壮大阵地。然而市面的人几乎全是 势利眼,并不买他的账。虽说厨师手艺不赖,二强子也挺卖力气,几个聘用的小丫 头揽客时把小嘴儿都咧到后脑勺儿了,可是顾客忒刁,总是对他这个餐馆认生。流 水上不去,小店干赔不赚,急得二强子满嘴起了泡,老爷子身上也臭气烘烘的。可 别怪二强子,他这会儿真是顾上吹笛儿顾不上捏眼儿了。 二强子遍访“高师”。可是,商场如战场,生意场上极有讲究,向来是“卖货 不卖道”,各村“地道”都有高招。一般老板说的尽是“里格郎”的官话,没一个 肯亮出真正的绝活来。学真手艺有道是“学不如跟,跟不如好,好不如‘偷’”。 无奈,二强子无论如何也得下功夫“偷”回点绝招来。他就不信,连从前屁颠屁颠 跟在他身后哥长哥短上石狮跑服装的小毛子都能从一个耳朵眼儿大的饭馆儿起家, 做得红红火火,他自己就会放不出一个响屁来。有了,就从小毛子饭馆下家伙。于 是他趁夜深人静之时,像只猫一样秘密从后山墙潜入小毛子饭馆后窗户,隔着捂得 严严实实的窗缝儿瞪大了眼珠子使劲往里瞄。 头一回,因为窗帘捂得太严实,没瞧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小毛子那儿客流越 到晚上蹿得越猛,这里面一定有“绝活”。第二天,二强子佯装请教菜谱,进了小 毛子餐馆靠后山墙的雅间,小毛子慌忙奉上热茶,俩人亲热地拉呱起来。只见那里 满墙的“百宝阁”上,摆了不少小妞儿穿过的七八成新的皮鞋凉鞋,下边密密麻麻 地标着时下一些明星“大腕儿”的名字———什么蒋雯丽啦、章子怡啦、宁静啦、 徐帆啦、陶红啦……叫人看着眼晕。二强子将信将疑说,你丫挺的上哪儿淘换来这 么多“腕儿”靴来?别是瞎蒙唬人的吧。 小毛子用鼻翅煸着诡异地笑着说,瞧瞧瞧,给你个棒锤就认真吧,现在可天下 的“景儿”有几处是真格的,全他妈连蒙带唬。光西太后出生宅子各省就弄了七八 处,谁他妈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呀,你让我上哪儿找那么多真“腕儿靴”去。反 正这儿是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写上谁就是谁的,谁他妈有闲工夫查你这“破鞋”去。 就是她本人来查也不用怕,这谈不上侵权。开开眼吧———这就叫“鞋文化”。眼 下市场不都讲品牌和特色吗,咱又不经营燕窝鲍翅龙虾扇贝象拔蚌,可您老弄一样 的二锅头、五香花生米、猪头肉、宫保鸡丁,人家还能吃出一朵花儿来,早就吃腻 味了。你非得弄出点“个色”的来,叫人嘴里嚼着,眼珠咂摸着,心里痒痒着,那 味儿合到一块儿才叫“蹿鼻子”呢。 二强子听不懂小毛子的鬼画符,倒是趁小毛子不在场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后窗 户留了个小眼儿。当天晚上,二强子终于开了眼,敢情花招不全在墙上的“腕儿靴” 上。小毛子是在卖饭菜的同时搭着“卖”小姑娘脚丫儿———最精彩的是让女服务 员当场脱下崭新的鞋,在鞋后跟那儿放上酒盅,酒盅高出鞋帮一小截儿,客人嘻嘻 哈哈地端着鞋就着酒盅喝,色眯眯地一边瞟着小姐一边“走”着酒一边嚼着菜一边 胡抡海侃,满嘴撒开了跑火车,别提有多开心啦。虽然间或也有不那么规矩的主儿 偷偷捏捏姑娘脚丫儿,有的还拿嘴亲一亲,哈哈一乐,可也没什么大出格儿的。二 强子不放心,溜溜等到下夜一点,蹲得两脚发麻,也没发现特殊“节目”,心里有 了点谱儿。按说这“节目”既容易上呀,也算不上“黄”,手拿把掐的事,挺好办。 只是,小毛子关公战秦琼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呀,别给自己留了一手,别到时候又东 山土地爷到西山不灵了。 为了弄出个真章儿来,二强子来了个“二进宫”,直入公堂向小毛子讨教卖 “小妞儿脚丫酒”———这是他给小毛子“秘方”起的名———是否能真正把顾客 招来把买卖给“煸”火了。小毛子起初听了马上圆脸变长脸,心里一哆嗦,着实打 了个冷战,以为自己露了馅儿。当他确认二强子绝对不会是“雷子”的线人只是变 着方地前来学艺时,便又恢复了元气,给二强子上起了课,说,咳,也就是强子哥 你来打听,要是换外人,打死我也不能吐一个字儿呀。咱们接着上回的话茬儿说, 其实,我这可不叫“带色”的,我这纯粹是在人家点拨之下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新 鲜文化品牌———坤鞋文化与饮食文化相结合。我是从几个老来咱这儿喝酒的酸文 假醋的“酒腻子”那儿听来的。他们几位一喝高了,就文绉绉地海侃,说古代老祖 宗喝花酒的怪招海了去了,其中一种就叫“持妇人履饮”,既特别特的有意思又极 有品位,又不大出格儿。虽不要多大投资,可也不是一般穷酸能办得起的风流雅饮 ……这才真的叫秀色可餐,君子好色不淫嘛,老少皆宜,哈哈…… 他们几位无心说,我可有心听。可谁让咱文化“水儿”忒少呀,当时愣没听明 白,把那句顶要紧的话琢磨了一溜够,还装在闷葫芦罐里。开始以为是“持妇人‘ 驴’饮”,这不是胡猜吗,要是小妞开汽车来的呢。后来又以为是拿早年间骑马布 那玩意儿凑热闹,差点没露大怯。结果干赔上两瓶二锅头才弄明白人家说的敢情是 “履”,履就是鞋呀。我又问人家,您说往小妞的鞋坑里倒酒一会儿不就渗没了, 再说那酒也保不其串了味儿,没法往嘴里抿呀。人家一听差点没喷了饭,说你丫挺 的怎么那么“屎”呀,你就不会在小娘们鞋坑里放上个高庄酒盅,着哇。 接着,人家就给咱海侃了一通,那真叫长见识。人家说,像你们这些穷家小户 想弄出点文化品牌来,既得学着点又得钻着点。就从这履说起吧,别看是双小妞儿 鞋,其实,学问海了去了,咱们老祖宗对女人脚丫儿女人鞋早都琢磨透了。说来话 长,据性学家研究,老年间人们早就把女人脚丫儿当成第四性器,“常把香足比酥 乳,一瞥天容总销魂”,喜欢调式各样地欣赏把玩。玩还就得玩出点花样来,裹小 脚就是这么发展来的,就打这儿来的。这一点让鲁迅看到骨头缝里去了,他写文章 说过,有些中国人对于女人是极富想象力的,从晾晒的外衣裤子,就能联想到内衣 内裤,进而想到内衣内裤里边的东西。其实东西方在这方面谁也不肯落后,都他妈 挺有研究。咱们西北山陕那边老年间每到春起时就有个“晾婆姨脚丫儿”的景儿: 用芦席把女人面孔挡住,可不管大姑娘小媳妇大脚丫小脚丫全都得晾在太阳底下, 比赛似的,专让大老爷们欣赏观看,还要品评谁家妞子婆姨脚丫最白最漂亮呢。其 实这都怪咱们老祖宗种下的歪脖子树:《水浒传》里西门庆调戏潘金莲不是就假装 把筷子扔地下借捡筷子偷偷捏潘金莲脚丫开始的嘛。我小学五年级就光爱看这一段 也学着捏了女同学脚丫一下,结果脆脆地挨了我爸一大耳刮子。日本男人更是顶喜 欢女人脚丫了。有个日本作家,连“码字儿”时书桌上都得亮着女人的光脚丫,不 然就码不出字儿来。欧洲老爷们想讨好女人,更会“套瓷”,说:真想给你洗洗脚。 还有一种“吻脚礼”,看过电影《红与黑》吗,里面就有这么一出。还有个叫阿卡 依的土耳其人,就收集了一大堆鞋,专门研究鞋子艺术,在世界都出了名。当然 “持妇人履饮”只是古书上一句话,顾客说,过去念过那段书,可具体在哪本书怎 么饮法都就着大米饭给吃下肚了。你琢磨呀,古时候都是“三寸金莲”,小巧玲珑 特有情趣,可现在能活着的“三寸金莲”,都他妈七老八十没牙老太太了,你就是 费劲巴拉地请来也勾不起人家兴趣来呀。可别瞧不起美眉的鞋,你要是认真琢磨, 还真能让人增加不少想象力哪。 人家就说这么几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架不住你自己往深了慢慢琢磨呀, 你想这事怪不怪,夏天多热,可大老爷们都爱把脚捂得严严实实,就是穿凉鞋多数 全兴穿袜子。而几乎绝大多数小妞儿穿凉鞋全都光着脚丫,有的除了鞋底儿,面儿 上就那么根鸡巴毛鞋带儿挂着,有的还染成豆蔻红宝石蓝翡翠绿,还真抢眼珠子。 她们要是坐在马路旁椅子上,准得特意来个“全裸”,最多只用大脚趾吊着一根鞋 带儿,让鞋在那儿来回晃悠着,好像生怕老爷们儿瞧不见她们小脚丫似的。我敢说, 要是不为走道,她们真敢把脚丫儿全都竖到脑瓜顶上头去!你信不信。其实,美眉 们把小脚丫洗得白白净净的,还不是为招惹老爷们儿多瞧两眼,浪呗。也难说,包 括咱俩在内,老爷们儿都是他妈贱骨头,谁见了白白嫩嫩的美眉脚丫不想多瞧两眼 呀———你他妈别乐,你丫挺的偷着看过没有,看了之后你又想什么来着———可 咱光干瞧那玩意不管饱,想什么也是傻子不认识豆腐———白废(肺),就是全他 妈塞进咱嘴里也填不饱肚子呀。咱别忘了咱是干什么的呀,咱们得平地抠饼,得挣 “子儿”呀。这么一琢磨,我的招儿不就自然而然地出来了吗,咱们不仅得摆上几 十双女大腕靴,还得来点“现货”,叫服务员光脚丫现脱现倒酒,反正顾客乐意上 哪样就上哪样呗。你别瞧这些标着著名的女大腕靴都是上过脚的旧货,可那正好说 明是真货,绝对有人信,不少人还他妈就专好这一口,还拿过来使嘴亲呢,犯贱呗。 你搁上倍儿新的妞儿靴,一看就犯假,多扫人家兴呀。学着点吧———这叫既有文 化品牌又得打擦边球。 二强子忽然想起他爹身边那个宝贝箱子里好像也藏着小妞儿跳舞的鞋,莫非爹 也有这点爱好?二强子刨根问底问小毛子你丫挺的跟哥说实的你到底有没有大出格 儿的“彩儿”?别他妈掖掖藏藏的,跟哥们留一手,让哥们又弄一东山土地爷到西 山不灵。小毛子撇着嘴说,你丫挺的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听说没有,最近南边卖 “进口货”的哥们,不是弄出个“少女裸身宴”来嘛,一桌就卖好几“方”,爱吃 不吃。可就这样款爷们还愣排不上队哪,都跟疯了似的追捧,那叫一个火!连报纸 电台都出来跟着唱起“洋梆子”来了。表面上给“哄”没了,可谁知暗地里摆不摆 呀,也不知道人家又在琢磨什么新玩意儿呢。咱跟人家比还不是整个一个“小儿科”, 戴着草帽亲嘴———差远去啦。反正得在带色的上找花样呗。不就是自己的一亩三 分地嘛,别犯死心眼子,干吗自己个儿给自己个儿挖沟设坎儿的呀。得学会打擦边 球。放屁拉抽屉———“遮溜子”呗。再者说,你丫挺的还管得了那么多。足球赛 看过吧,就连足球教练教踢球教攻防甚至教技术犯规,可从来也不教泡妞赌钱偷鸡 摸狗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着咋着呗,反正人家掏得起“子儿”,还不由着 人家的性儿来。难道说你还嫌钱扎手不成。 二强子似乎得了真经,赶紧照方抓药,在里面雅间重新铺了红地毯,也加装了 “百宝阁”,把从几个姐们那儿借来的几十双半新不旧的鞋擦得锃亮,也全都标上 大“腕儿”名儿,又给女服务员备了新“船儿鞋”,放在雅间,用的时候现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