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市级机关大楼的会议厅里座无虚席,现在是下午1 点50分。他坐在记者席上, 记者席排在会议厅的两边,紧靠着主席台左右两端的出口。大厅中间的座位最多, 前排是副市级干部的座位,副市后面是局级干部,局级后面才是黑压压一大片处级 干部的座位。主席台上空着,估计市长、市委常委们正在某个小会议室里陪着新书 记,他们要簇拥着新书记一起进入会场。 主席台下,副市长、局长、处长们正襟危坐,也少了往日开这样的会议之前的 嘈杂声。他观察了一下,主席台下的人都挺着脖子看着空空如也的主席台。主席台 上空着,他们看什么?他也往主席台上看,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 来,主席台是空的,但每一个座位上都摆上了一个姓名牌,牌上自然写着市长、各 位副书记、常委的姓名。主席台下的人其实是在看座对号,看看有没有哪位副书记 或者常委消失了,如果消失了,那肯定与前任书记魏山有瓜葛。官场上的思维习惯 是这样的:一个大官倒了,肯定要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会仅仅是孤立的一个人。他 是跑党政机关的记者,市委有几个常委他烂熟于心。他仔细对照了一下主席台上的 姓名牌,还好,一个也没少。 1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这时,新书记出现了。新书记后面是市长,市长后面是 常委们。主席台上的人进来时,全场鸦雀无声,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他不由自主 地摸起了相机,但被旁边电视台的同行给阻止住了。电视台的同行对他说,现在不 能拍,要等新书记讲话讲到一半的时候才能上前拍照。他是文字记者,过去开这样 的会,他只是坐在那里用笔记。他有相机,但大都拍动态场景,比如:市级哪个领 导下到了基层,他跑前跑后拍照,这样的会议他没拍过,所以不摸潮水。“为什么 现在不能拍?”他悄悄问电视台的同行。 电视台的同行俯在他耳边说:“会议刚开始,领导一个字还没讲,记者就上前 拍照,这叫抢戏,会场上的注意力肯定会集中在记者身上,领导不火才怪呢。” 他“噢”了一声,点了点头,表示大彻大悟。 市长主持会议,简短的开场白后,新来的郭书记讲话了。郭书记操一口带有K 省方言味道的普通话,语音厚重,他听着,心想这位郭书记如果唱歌,定是一个不 错的男中音。他坐在主席台的侧面,看不清郭书记的正面,但刚才郭书记率众常委 走上主席台时是正面朝着他这个方向的。他看到郭书记是方脸,大眼睛,觉得郭书 记个头比魏山高,体格也魁梧一些,但年龄看不出来。官员到了这一级,就比较注 意外在形象了,过去的魏书记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乌黑,现在郭书记也是一身 笔挺的西装,头发乌黑,只能说是两人都年过五十了,根本分辨不出谁大谁小。 郭书记首先通报了中纪委对魏山的处理决定,关于魏山的错误,郭书记说了三 条,这三条与主任说的一样。之后,郭书记又充分肯定了这座城市过去的建设与发 展成绩,并说魏山的错误是他个人的行为,与在座的各级干部没有关系,他相信在 座的各级干部会与市委紧密配合的,他也相信这座城市的明天会比今天更好。 等等。 半个小时后,电视台的同行示意他可以行动了。他赶紧抓起相机,起身来到主 席台下。他个子太高,双腿只好曲一个弯,然后按下快门,又按快门。闪光灯刷刷 亮了两下,他心头一紧,怕惊扰了郭书记讲话。还好,郭书记的目光越过了他的头 顶,正往会议厅的半空上看。那神态像是台下的记者根本不存在似的。他回到座位 上,检查数码相机里拍照效果,不错,是郭书记的正面照,而且可以说是情绪激昂。 照片上,郭书记竖起右手的食指,双眼放光,讲兴正浓。他身子的两侧是人大主任 和市长,面目也挺清楚。书记的身后是常委们,常委有的能看清模样,比如说市委 秘书长和宣传部长,有的只是有颗脑袋露在那里,看不清是谁。行呀,当主要领导 在场时,其他领导可以忽略不计,能有颗脑袋露在那里就不错了。 散会后人们鱼贯而出,他注意到,所有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统统一副若有所 思的模样。他突然感到内急,出了会议厅大门直奔卫生间。进了卫生间一看,好家 伙,靠墙边一溜十几个小便池跟前一个挨一个站满了人,还有十几个人站在正痛快 排泄着的人的后面等候占位。他想,可能人们觉得这个会太重要了,不敢中途出来 方便,这才造成散会后卫生间里的拥挤。 幸亏是小解,速度快,他等了三个人后才占着位。正方便着,身边站过来一个 人,他一看,是宣传部新闻处的一名副处长。这名副处长平日与他很熟,业余时间 常常坐在一张酒桌上。他笑着打招呼:“老兄好!”副处长扭脸朝他点了点头,算 是答应了,但脸上的表情冷冷淡淡的。他蒙了,继而不解,心想,这他妈都是些什 么事?不就是倒了一个旧书记来了一个新书记嘛,与一个小小的副处长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他扬起脸,拉上裤链,看都不看副处长就出了卫生间。 回报社的当天下午,他就把稿子写好了。在电脑上,主任看了他拍的数码照片, “不错不错,拍得挺好。哎,这个新来的郭书记仪表堂堂啊,比魏山长得好看多了。” 他抬头看看主任,笑着说:“魏山不倒台你会这样说吗?” “这有什么?”主任说,“评价一下人的长相犯什么法?我又没说郭书记的政 绩就比魏书记多,当然了,郭书记刚来第一天,也不可能有什么政绩,不知今后会 怎么样。”说到这,主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着主任这副样子,他又笑了,说:“我党的政策只要不变,谁干市委书记都 是一个路子,咱操什么心?再说了主任,你也是奔50岁的人了,弄了个正处级主任 知足吧,郭书记干得好与不好,你都提拔不上去了。” 主任笑笑说:“我不行了,还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嘛,你这小子怎么一点上进心 没有?你当年是怎么混进党内的?” “咱是劳动人民啊主任,咱入党就是为了在你的正确领导下好好工作,多写稿 子,没想着要遭到提拔。” “行啦行啦别废话,你这稿子配上照片上明天的头版头题,我还得去开一个会。” 主任双手拍了一声巴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