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顺英到镇政府已来过几次,这次赶在9 点以前终于找到镇司法所长保振时,保 振正在走廊东头的跨耳房里跟人说话。顺英隔着竹帘子往屋里看,听见里面有人问 找谁?顺英赶紧掀开帘子探进半个身子说: “俺找梁所长……” “我就是,有事?”屋里的光线挺暗,一个坐在桌子后面,三十多岁蛹似的白 胖男子说。顺英看桌子外面靠墙放着的两把长条椅上,分别对面坐着年轻的一男一 女,就顺下眼说: “有点……事。” 保振大着嗓子问:“当紧啵?” 顺英赶紧答:“不当紧不当紧……” “那———不当紧你就在外面等会儿吧。”保振说完掉转头要对那男的说话。 顺英就走到外面等。坐在排房前院落里的花坛白瓷砖沿子上,留意着屋里的动 静。坛子里的花开得正烈,春末前半晌的太阳一照,粉的红的黄的白的花团就散发 出很浓的香气,几只蝴蝶在那上面翻上飞下,翅翼一夹一夹,让顺英身上暖烘烘的, 又心里乱糟糟的。早饭后顺英绕开街筒子从集镇后的田野里过来时,发现麦田正在 扬花,风也比前几日小了些,没有沙尘,只是还有点干燥。就觉得不如年前在南方 沿海打工的小镇,那儿似乎一年四季都刮风,都是腥咸腥咸的海风,还经常下雨, 刚还晴朗朗的日头,说下雨哗哗一阵子,下过日头又出来了。不像这老家的黄淮大 平原上,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了,从废黄河筒子里呼呼刮来几天风,也不见一滴雨点 子。 天一燥,人就容易犯困。顺英掐掐手腕子,告诫自己别犯困。死妮子,你来干 啥哩?还有心思打瞌睡……年前爹往南方顺英打工的那家工厂里几次三番打电话, 要顺英回来订过婚再回去。起初顺英不大乐意,经不住爹电话里再三央求,顺英才 赶回来。顺英心疼爹,与疼娘比较起来顺英更心疼爹。初三那年爹为了给她筹学费, 跟村里人贩桐木,不小心桐木砸折了一条腿。刚出去打工那年顺英还不满十六岁, 爹给顺英买好火车票,一边给她拾掇着行李物品,一边叹着气说:妮呀,爹知道你 很想上学,都怪爹悬(笨)呀,爹没本事,供不上你,国家也顾不上咱……爹也舍 不得你出去打工啊……顺英和村里一帮小姐妹趴在火车窗口往外看稀奇时,竟望见 爹胡子拉碴的脸上泪水涔涔,刚过五十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一瘸一拐扬着手撵 着车走…… 顺英赶在腊月头上回了村,可是经媒人介绍见了几个没一个可意的。正犹犹豫 豫间,镇政府那辆白色客货两用车进村来了,车厢上贴着红红绿绿标语,车四周插 着红黄蓝绿小彩旗,车头上架着高音喇叭,一会儿放放歌曲和豫剧选段,一会儿有 人拿起话筒吆喝吆喝。说开发建设小城镇是国家的战略决策,是解决“三农”问题 的必经之路。 孔集镇新开发了一条南北大街,欢迎村民们前去置地、购房、经商居住等等, 还从户口、收费、税收等等方面给予减免优惠。起初顺英没在意,时间长了,喇叭 车天天进村,顺英想想亲一时订不下来,回南方也走不了,爹也不让走,厂里打工 的小姐妹电话说,她走后没几天,她那个岗就被新来的一个贵州妹子顶了。想想自 己过新年都二十三了,同村的小姐妹圣英啊脉红啊大都结了婚有了儿女,自己也该 当回事了。可总不能在家老闲着吧。想起打工前跟商丘的三姨学过理发,这几年在 南方打工也常给同宿舍的工友姐妹老乡们修理头发,再加上业余时间跟讲究的姐妹 串美容美发厅,也看出了个八八九九,手不生。就跟爹商量着去镇大街上租间门面 房开个美容美发店。一开始爹还不同意,爹有点老封建,说挑担剃头戏子猴,情淡 义薄下九流的。 后来爹看顺英主意已定,才勉强同意在镇上新十字大街路口北面,路西租了一 上一下两间门面房,交了一年的房租。可让顺英意外的是,美容美发店开张没几天, 斜对门的养殖专业户就把骚扰麻烦找上门了。起初顺英不太在意,可是时间长了, 弄得顺英既羞又恼,还说不出口,窝了一肚子火。觉得化解这麻烦自己一个姑娘家 也没啥好法子,以前看过一个电影,叫《秋菊打官司》,就想到了镇司法所。 听见耳房门口有响动,顺英就从花坛边扭回头来。见那一男一女年轻人挑开帘 子出来了,保振随后哗一下锁上门,嘴里嘟囔着“离婚可耻,离婚可耻”向放在走 廊下的自行车走去。顺英就赶紧走过去。 “梁所长,我的事您还没问哩……” 保振一边开着车锁一边抬起头,一副恍然的样子,看着顺英说:“哦,啥事, 你说罢……”顺英就先说了自己哪村的,干啥的,看他没停下的意思,想说咱不到 屋里说说么,话一急脱了口: “我告郑运动!……” 保振挂记着咋去县里办事,一下子没想起郑运动是谁。就问:“郑运动是谁, 哪圪的?” 顺英说:“就这孔集西村五组的……” 保振说:“你告他啥?”顺英说:“他……骚扰我……”保振就挺直身子认真 道:“他咋……扰……你了?”顺英忙说:“不不不,是……他人……没……是他 ……家的……羊……”保振脑子里起了雾水,“他家的……羊……”顺英说,“是 他、他家的……羊……反正跟他姓郑的有关系!”顺英一急,反而一下子说不清楚。 看保振又回复到不在意的样子,脸上还带点不耐烦,更没有进屋把她说的落在纸上, 立个……案子的意思,顺英心里又堵了一层,一跺脚说:“反正他(它)———伤 人尊严———!” 保振就扑哧笑了。一边收拾手中的黑皮公文包一边埋下头没轻没重地说:“他 人又没咋着你,羊咋着伤你尊严了……”保振原想接下去开句玩笑释释气氛,许多 纠纷都经保振一开玩笑就不紧张了。不知怎么一张口说成了“咦———,伤尊严这 话也是你说的,这可是人家宋丹丹跟本山哥的专利……” “那你问不问罢,你要不问我可上县里市里找(告)去了!”顺英很是着急, 以为郑运动提前找了保振,保振跟他有关系或收了他的礼。提起自行车后架狠狠往 下一顿,车轮蹦颤几下,也不等保振回话,一踏车子骑上走了。 看顺英拐去消了背影,保振才摇摇头蹬上车子出了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