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提起顺英跟郑运动的案子,是麦收以后的事了。那天保振从郑运动家出来, 又进顺英店里安抚一番,看顺英没啥想不开的地方,就抽出身下村里跑了另两家案 底。手头的事情还没完,接着县里趁外出务工经商的村民回来收麦子,开展春夏计 划生育集中大检查,保振被镇里临时抽去当差。再接着回老家帮爹娘收麦子,一忙 就二十多天过去了,转眼到了阴历五月。五月端五吃新麦。几天前还到处飞絮扬花 的麦田仿佛一夜之间被把风刀齐刷刷割过,便成了辽远在白日下的白崭崭的麦茬地 了,空气里荡着捂了一冬一春的地气和麦茬的清香。田野里的泡桐树下,间或垛着 几个麦秸垛。昨天一场阵雨浇过,湿润润的风在吹。爹娘让保振给在县里读高中的 弟弟送口粮,保振就借了镇供销社主任的摩托车,想想几天没去办公室了,车子一 拐就进了镇政府大院。刚进到屋里时保振并没发现,等收拾一遍带门走时才不经意 间看见了门下的纸条子。保振就拾起来看,一看才想起来顺英跟郑运动的纠纷。只 见那纸条上写着:欠条今欠镇司法所梁所长贰佰元整郑运动2004年6 月4 日。 保振一时想不起来啥时候借给过郑运动200 块钱,可能收麦子收得太累,脑子 不好使。发动着摩托车时保振忽然想起来,那天当着那山羊胡子老头的面是给郑运 动拿出过100 块钱,保振本意是想激一激他,没承想他真接了,当时那小子连句客 套话都没说,咋着打了个200 元欠条来了?保振认真想着。记得收麦子最紧张那几 天,天气预报说那几天有雨,为抢收麦子,保振也骑上车子三里五村找过山东、河 北来的联合收割机。收割机还真不好找,不管是外地来的还是本地的,麦田里每台 后边都跟了一群人。现在的村民有劳力没劳力的,在外打工的在家猫着的,几乎都 用上了这玩意,图个赶时间省事儿的同时,主要是想把口粮早一天灌进仓里,心里 好踏实。天气预报一说要下雨,抢用这玩意的人又多了去了,立马找到台收割机还 真是件难事。即便找到了,让谁用不让谁用,先让谁用,先从哪地块割起,全凭这 本地的领机人一句话,那就看你租用者跟领机人的关系面子了。 听说顺英家弟弟也从县农机局领来台对外租用,保振就找过去了。那台收割机 停在顺英理发店门口正在修理,时有一两个村民过去打听。保振远远看见郑运动围 着那台收割机转转悠悠,他老婆正跟顺英家弟弟、顺英和灰头土脸的机主拉呱。看 保振过去了,郑运动也跟着凑到了跟前。郑运动嘴唇上燎着泡子,保振弄明白了郑 运动也想租用收割机,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熊相,心软了软,就没提自个儿过来的 目的。保振将顺英扯到一边,对她说得让人处且让人,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都是三 里五村的,不沾亲就带故,有疙瘩咱想法子解嘛。顺英眼圈一红,鼻凹处的雀痧似 乎亮闪了闪,低下头没说话。保振不想等,就骑上车子找别个的去了。想必那天郑 运动两口子租了顺英家弟弟领的收割机把麦子收了,觉得老少一年的口粮没被雨抛 踏,既得济于顺英和她弟弟又得济于保振,知道镇司法所调解纠纷要先收100 元的 调解费,加上保振激他的那100 元,就拿出这个欠条还人情来了。想到这里保振苦 苦一笑,只是不知道那货跟顺英的过节咋样了,不如今儿个顺路去问问,看他有啥 法子。 停在孔集镇新十字路口树影下的保振,跨在摩托车上抹着额上的汗珠子。铺满 尘土的柏油路面上散落着麦草,阴历五月中午的日头已很烘背了,路面从脚下泛着 热气。一抬头保振看见街口几家屋后山墙上,陈旧的白色广告语后面又加了红蓝黄 绿油漆刷写的两个新鲜字体,而且大都用括弧括着,念全了就是:波尔山羊配种由 此往北80米(路东)。再往北看郑运动家门口,立了个高约四五米宽近一米的灯箱 广告,广告箱白底红字,最上面剪贴了个蓝色的真羊大小的绵羊造型,挨下面一行 竖排红字是:孔集镇波尔山羊配种繁育基地。底下是电话和手机号码,只是太远看 不清晰。 郑运动家没人,大门锁着。顺英店里的门倒开着,保振想先问问顺英也无妨, 就支上车架拔下钥匙,挟着黑皮公文包走了过去。顺英店门口也立了个灯箱牌子, 那上面竖写着“英子美容美发店”。顺英正给一个中年人剃光头。保振找机会问她 跟郑运动家的事咋样了,接下去顺英的回话让保振愣了半晌。弄不清是人做了事还 是事把人做了。顺英一手扶着光头一手拿着剃头推子,回头单眼皮一撩,不咸不淡 地说; “他说我是他表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