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当时,徐露露差点大声叫嚷了,心里那焦急,油煎似的,滚烫冒烟。她咬紧嘴 皮子,终于没爆发出来。她坐定不挪身,以不变应万变。厉朝然自然是无权多话的, 他枯坐在吴贵岚床前,眼眶里一片水雾。吴贵岚闭上眼,权当屋里没人。那场景, 足以令人窒息。 袁闻来敲门,说该吃饭了。徐露露最末一个起身,眼神带刀,监视着厉朝然的 一举一动。徐露露上前一步搀扶吴贵岚,不让厉朝然有机可趁。厉朝然无奈,和袁 闻打前头下楼。吴贵岚立马生龙活虎过来,搂住徐露露耳语道,他答应了!徐露露 问,什么答应了?吴贵岚激动不已说道,他答应让我们走了呀,就这两天内!徐露 露并未如吴贵岚所预料的那般手舞足蹈,她语气平稳地问道,那你……吴贵岚眉飞 色舞说,嫂子你放一百个宽心,我是什么人呀,除了哄哄他没让他占着便宜。徐露 露长长地嘘口气。 袁闻安排了几样菜,看得出他是个善于打理生活的人。他说,条件有限,只能 表示一下心意了。袁闻招呼剩下的七人一块儿入座,满满当当一桌子。此时谁都搞 明白了,今晚这顿饭是替徐露露和吴贵岚送行的。袁闻打开那手榴弹模样的本地啤 酒,说,今晚谁都得喝,至少一杯。平头男人两杯酒落肚,突然趴桌上哭泣起来。 袁闻不耐烦说,哭什么哭,又不是世界末日来了!厉朝然受感染,两行清泪蚯蚓般 淌下来。袁闻失去定力,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喝酒。徐露露满上酒敬他,袁闻那脱缰 的情绪稍稍带住。他说,我来柬埔寨这么多趟,就是没去吴哥玩过……徐露露说, 玩是需要心情的啊。袁闻一挥手,说,我酒喝多了。 晚上那对夫妇来她们房间坐,眼巴巴看着她们收拾行囊,一副可怜相。老婆先 开的口,说,贵岚哪,你能不能替我们说说话,减掉一半……我们家老人真是没法 子借到两万美金啊!吴贵岚说,我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真帮不上忙。那老公 说,你们这一走,剩下的人又要遭殃了。这个腰子脸男人说的话,许是实情。近段 日子,厉朝然和袁闻俨然立地成佛,不逼债不动粗,和大伙相处融洽。他们中许多 人都暂且忘记了自己目前沦落天涯的处境,吃好睡好身体见胖了。 去金边机场是厉朝然送她们的,袁闻没露面。徐露露问厉朝然,袁先生呢?厉 朝然说,他去吴哥了。徐露露略感意外,又问,是一个人去的吗?厉朝然说,我不 清楚。在机场,厉朝然和吴贵岚紧紧地搂抱在一块儿,泣不成声,演绎了一幕生死 别离悲情剧。上机后,吴贵岚揉着胸脯说,差点没被挤扁!我怕那家伙临阵变卦啊。 飞机启动,在机坪兜圈子,而后马达声加剧,一跃冲向广漠的天空。白云扯过, 阳光耀眼,底下是大面积的绿,浓绿淡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屋舍。徐露露和吴贵 岚的手,情不自禁地紧握在一起,她们相视一笑。 吴贵岚要了一杯饮料。她说,你到现在为止,都没问过一句我为什么要割腕的 事儿呀。徐露露说,你肚子里几根蛔虫我没数?苦肉计呗。吴贵岚大眼瞪小眼,嘴 上啧啧有声,佩服得不得了。吴贵岚说,我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啦,不这样无法起死 回生啊!徐露露说,你是值得骄傲,我现在都拿你当英雄看待了。吴贵岚摆手笑道, 岂敢岂敢,我只不过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因为保护嫂子是我应尽的义务嘛。 班机飞抵东欧国家罗马尼亚。她们从布加勒斯特机场出来,凛冽的寒风横扫过 来。对于刚刚从热带雨林过来的人来说,东欧无疑成了一座冰窖。两人一阵寒战, 好半天才适应过来。这时,不远处~个戴眼镜的中国男子招呼她们,快跟上我走, 附近有便衣!面包车停于机场地下车库,里头已有三人,瞧他们模样,料定是刚偷 渡到欧洲大陆的。车子随即出发,驶出地下车库,沿途树木在寒风中居然仍是绿油 油的,田野广袤,天地间色彩十分悦目,只是风大了一些。“眼镜男”没话找话说, 罗马尼亚成跳板了,你们知道吗?现在每天过往的人可比我口袋里的钱还多呢。 车子没进城区,停于一个周边全是玉米地的小村庄。他们步入一幢旧洋房,电 梯老掉了牙,鸟笼似的装了他们提至四楼。“眼镜男”说,在欧洲数楼层得减去一 层,地面那层不算的,所以这儿不是四楼而是i 楼。徐露露和吴贵岚照样睡一个房 间,条件比柬埔寨好多了,房间里设有暖气管道和洗手间。 晚饭后他们被集中到五楼客厅,共有十几号人,其中一位男孩,顶多十五六岁, 身子骨单薄。徐露露想不明白他跑欧洲来能干啥呢?这时出现一张新面孔,由“眼 镜男”陪着走进来。“新面孔”说,大家好,我给大家说几句话!你们大家来自五 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这个目标是什么呢?就是到欧洲来发财, 到欧洲挖金!“新面孔”这番开场白令众人面面相觑,颇感莫名其妙。 “新面孔”讲到后头,大家听明白了,非但听明白了,还出了一身冷汗。原来, 他们已成为能兑现钱币的“货”,被劫持了。“新面孔”和“眼镜男”这伙人,是 专门干黑吃黑这行的。偷渡团伙通过诸多环节将“货”送抵罗马尼亚,而他们则趁 机场鱼龙混杂,初来乍到的偷渡客懵懵懂懂,不得要领等弱点,屡屡得手。“新面 孔”说,大家放宽心,你们在这儿保证安全,我们免费提供吃住,我们要的是钱不 是你们的命,只要对方给足钱,我们就放人! 司机拨通电话,示意“新面孔”过来接电话。对方为偷渡团伙在本埠的头。 “新面孔”说,现在情况有变化,你外甥在我们手上,你可以不顾其他客人死活, 但你的外甥总要领回去的吧。对方的意思是可以出高价赎回外甥。“新面孔”说, 那不行,这儿十七人你得按市价全数赎走。“眼镜男”在一旁提示道,我们只做批 发不做零售。“新面孔”提高声调说,你给我听清楚,我们只做批发不做零售!对 方不买账,司机将骨瘦如柴的男孩拉过来。男孩双手捧住话筒,筛糠一般发抖。他 带着哭腔说,舅舅,你就答应了吧,要不……他们要剁下我手指的。对方听了此话, 肯定是愁肠百结了,可大家无法听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司机亮出刀子,说,这家 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按住男孩的左手,迅速切下一截小手指。男孩对着话筒发 出一声毛骨悚然的嚎叫。 从此,徐露露和吴贵岚被囚禁在这幢旧洋楼里。他们可以串门,但不许出门。 楼下大门要么紧闭,要么有人把守,连鸟儿都飞不出去。徐露露无聊时在窗口眺望 远处,玉米地的尽头,横卧一排山脉。山峦先是灰褐色的,染有淡绿。一场初冬细 雨后,峰巅出现一块白斑,白斑渐次扩张,一直往下挂,挂到了底部。大雪纷飞, 玉米地里没了玉米,裸露的土地一夜间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