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年国庆前夕,忽然有北京的两个朋友打电话,要来找我玩。这对苍白的生活 绝对是个漂亮的点缀,我太渴望了解外边的世界了。我为他们的到来早早做准备。 把房子认认真真打扫一遍,玻璃擦得明晃晃的,还特地去商店里买了茶具、酒杯和 一本菜谱。在单位,和每一个要好的同事说,要有北京的朋友找我来了。回了家, 和妻子商量朋友们来了吃什么。 国庆那天,七点多朋友们打来电话说他们坐上火车了。一吃完早饭我就把菜和 肉买回来,洗好菜、切好肉,一会儿看一次表。妻子说,你娶我的时候有这样激动 吗?我说,那是两回事。 离列车进站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出发去接他们。到了车站,外面横七竖八 停着些红色、蓝色的出租车,还有黑色、白色的私家车或单位的公车。我想自己要 是有辆车就好了。 候车厅里挤满人,座位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大包小包,地上还有一些尼龙编织袋 子装的行李,一长溜人在排队买票。我挤在人群中间,看看表,还有四十分钟。便 看那些列车时刻表和地图。地图上每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城市对我来说都充满诱惑, 因为我几乎哪儿都没有去过。我仔细对着列车时刻表看这些城市,盘算自己一个月 的工资可以去哪些地方。我忽然非常羡慕那些排在长长队伍中的出门人,甚至觉得 堆在他们脚边的编织袋也非常洋气。这时,站台上响起一阵鸣笛声,以为火车来了, 却是一辆煤车哼哧哼哧进站了。一个女孩走到我的身边也抬头看列车时刻表,她的 头发卷卷的,皮肤特别白,穿着一条发白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的牛皮靴子。 我猜想她这双靴子一定走过很多地方,莫名地喜欢上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她看的那 些地方,她却走开了。盯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到一个男孩身边,男孩戴着一顶棒球 帽,背着一个登山包,脚上也是厚厚的牛皮靴子。我羡慕起这两个人来,觉得他们 一定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开始检票了,两个人跟在人群 后面边说边笑朝站台走去,他们的从容淡定像秋后温暖的阳光,照亮了这个破旧狭 小的车站。 列车终于进站,我站在出站口等我的朋友。出站的人几乎和进站的人一样多, 我挤在一堆人中间,猜测他们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也像那些出行的人一样带着大 包小包。让我惊奇的是我先看到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对年轻人, 他们拥簇着一个满头银发,穿着灰色风衣的老人走出来,老人也是穿着一双牛皮靴 子。三人打了一辆出租车眨眼间不见了,我忽然觉得他们来到这个封闭的县城,一 定是冲着雁门关来的。 出站口几乎没有人了,我的两个朋友还没有出来。我凑到铁栅栏口上朝里望, 看到两个人一晃一晃走过来,他们没有带行李,几年没见,老程头发白了许多,酒 糟鼻子更红了,反穿着一件T 恤,像个装卸工人。阿金还是野战兵打扮,扎着一块 阿拉伯头巾,但身体像一块发酵了的面团。他们显然在车上喝了酒,咬着舌头说话, 影子乱舞。看见他们,以往的一些难忘日子浮现出来。我用力挥手,眼睛有些潮湿。 阿金加快脚步,吹了声口哨。老程还是一步三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着急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抱了抱,互相拍了拍肩膀,感觉似乎都有些老了。 走,回家去。 车站里面只停着最后一辆出租车了,司机看见我们,把车开过来。 正要上车的时候,阿金把住车门,问,多少钱? 一人五元。 我们这是打出租啊,有表吗? 司机说,不打表,一人五元。 阿金说,你这不是出租车吗? 我说,这儿都是这样。 老程说,操,这么贵,比从北京到这儿都贵。绿皮火车从北京到这儿才一人二 十四元。 司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们到底坐不坐? 坐。 我招呼大家上车。 我偏不坐。他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我们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溜达着回去看看 风景民俗也不错。你们说呢?阿金看老程和我。 老程点头。 我忙说,咱们先坐上回家吧。吃了饭再出来看。 但他们两个人说什么也不坐。 司机沉着脸,把车发动着,低声说了句,装逼! 我有些脸红。阿金说,你说什么,丫再说一句,老子抽你。 司机不再吭声,一踩油门跑了。 我有些尴尬,说,这儿的出租车司机都是这样,想在车站上拉客得早早过来排 队,有的提前一小时就来了,从来不打表。 老程说,他们是他们的规矩,咱们是咱们的原则,咱们不是想改变世界吗? 我想起几年前,我们一大帮人从全国各地赶到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区,参加中国 青年志愿者活动,义务植树,保护北京和天津的母亲河潮白河,大家都充满理想, 想保护生态,改变世界。几年时间,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这么点小事情本来就不 值得较劲。 沿着车站那条路两边的房子颓废不堪,有的已经屋基歪斜,房梁倾塌,稍微周 正一些的还能看到橱窗玻璃上画着大盘的鸡和鱼,上面用褪色的红油漆写着鸡、鸭、 鱼、肉,还有一间门楣上写着“为人民服务”,画着红色的五角星,可以想见当年 的红火。现在蒿草围住了它们,每一个都黑乎乎的,布满蛛网。 这儿应该是繁华地带,怎么这么萧条啊?阿金问。 我说不上原因,只是觉得这个车站离县城远,没有人专门来这儿,每天就那么 三四趟火车,旅客下了车就都走了,也不消费。 老程盯着橱窗玻璃上的字说,他们没有摸透市场,现在是鸡鸭鱼肉赶下桌,乌 龟王八端上来,而且这儿肯定没有小姐。说完他就问我,杨,这儿有小姐吗? 我正在琢磨他那两句话,想今天的饭菜是不是准备得有些简单了?没想到他猛 然问我。于是反问,哪儿?马上反应过来他指的就是车站,说,没有吧,这么黑乎 乎的地方,狐狸精也不住。 我问老程,你怎么反穿衣服? 老程说,这是一家书画工作室发的宣传T 恤,不穿白不穿,可是我又不想替他 们做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