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车站走出来,到了108 国道,阿金说,咱们在这儿打车,我不信这儿打不到 车。 话刚说完,一辆出租车过来。阿金招手。车停下。打表。去……阿金扭头看我。 西大街城墙那儿。 上了车,我给他们介绍县城的历史,还没有说完,车已经到西大街城墙了。表 上的计价是七元。我忙掏钱。阿金拿出十元钱给了司机,说,师傅不用找零了。司 机连声说谢谢。 下了车,他们看见巍峨的城墙和泛白的城砖,高兴地欢呼起来。 两人跑到城门洞下,抚摸着阴凉的城砖,问,你家就住在这儿。 我点了点头。 真好啊! 咱们吃饭就到这上面来。 好!电视剧《杨家将》就来这儿拍过外景。我补充了一句。 阿金问,哪儿有宾馆?我们先登记一下。 我说,不用了,就住我家吧,大家几年没见,好好聊聊。 方便吗? 给你家添麻烦了。 方便方便,不添什么麻烦。 进了家,妻子正在逗女儿玩。看见客人来了,赶忙站起来,脸上堆出敦厚的笑 容。妻子就是这样的人,见了谁都不爱说话。 接下来,妻子和我开始做饭,他们呆在客厅边逗女儿,边看电视。 中午我们喝的是本地酒“三关宴”,这种纯粮酿造的酒因为酒厂经营不善,多 年前就不生产了,我平时不喝酒,家里存下的两瓶一直放到现在,简直成陈酿了。 一喝开酒大家就回忆起多年前的那次活动来,大家都非常自豪。全国来了十九 个省的人,总共才三十九个,那么多媒体来采访,记者比志愿者人数都多。 我们数着哪些媒体采访过自己,酒下得很快。 老程说,当年负责这个活动的人现在已经担任很重要的工作了,经常在电视上 看到他。 说起那个领导,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当年慷慨激昂,意气奋发,在我笔记本上 签过名并且留下联系方式,告诉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找他。我让他俩先喝,找那个 笔记本让他们看,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让妻子帮着找,妻子正忙着炒菜,说 她也不知道本子放在哪里。 阿金说,我还又去过丰宁,咱们当年在河滩植下的那些树都被一场大洪水冲没 了。 我们觉得不可能,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想起那年那个灼热的夏天,大家在 丰宁高原上植树,每个人都晒得像非洲人,皮脱了一层又一层。我们细数当年参加 活动的那三十九个人,可是除了自己帐篷的几个,那位国家体委退休的女伞兵,号 称自己三十一公岁的大姐,还有辽宁丹东侨务办的于丽娜,参加完第一期活动,又 把自己的儿子叫来参加第二期外,竟再想不起几个人。还有郑洁!阿金说。我拿出 装在相框里的相片,我们一个一个辨认当年的队友,可是有好多都叫不出名字了, 我们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差,但是记忆就是这么残酷。 两瓶酒喝完的时候,没有尽兴。老程和阿金嚷着还要喝,我让妻子出去买一箱 啤酒。 那天,我们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全三十九个人的名字。最后大家都喝多了,醒 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妻子熬好稀饭,煮了点面条,大家都没有多少食欲,吃了便要睡觉。妻子拿出 我们结婚时备下一次也没有用过的崭新被褥。我带些抱歉地对他们说,你们只能睡 一张床了。阿金和老程都说没有关系。阿金说,我们单位出去旅游经常一个屋子里 住好多人。我又想起那次活动结束时,我们去坝上草原,晚上举行完篝火晚会后, 大家住在农家旅店,一条大炕上男男女女睡了好多人,我都记不起两边挨着谁睡了, 那天也喝多了。 进了我们那间屋子,我的头有些痛,胃里也难受。妻子给我倒了一大杯浓糖水, 问我为什么不少喝点?女儿很快睡着了。隔壁两人响起了鼾声。我说,咱们也睡吧。 妻子也许累了,很快打起呼噜。我轻轻推她一把,她翻个身。望着她呼吸时微微张 开的嘴,我想她嫁给我好几年了,没少吃苦,可是真的哪儿都没有去过,这次一定 带她上一次雁门关。我盘算着他们走的前一天,租一辆车一起上次雁门关,他们两 个连上我和妻子正好能坐下。想好这些以后,我却怎样也睡不着,我认真想和我们 一起参加活动的那些人,可是好多好多确实怎样也想不起来,但是那次活动的许多 场景却电影一样一一清晰浮现出来。我们举着中国青年志愿者绿色行动营的旗帜来 到河滩,河滩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喇嘛庙如上帝的眸子一样凝视着我们。我们在布 满沙砾的河滩拚命挖坑,高原的阳光刺刀一样穿透衣衫,汗如雨下,三五天工夫, 大家的脸像年代久远的壁画,斑斑驳驳地起皮。植树地方不远处有一条清亮的河, 休息时候大家去小河边洗脸喝水,或卷起裤腿到河里戏耍。小河下游有一条晃晃悠 悠的木板悬桥,我们在上面晃啊晃啊。可是就是这条温柔的小河,发大水冲了我们 半个月植的树,不知道那座喇嘛庙冲了没有?我忽然有种冲动,想去丰宁再看看, 看看我们当年植树的那个河滩,记得那时还立了一个碑。树冲没了,那个石碑还孤 零零在河滩吗? 下雨了,帐篷漏水,一个人喊起来,大家都喊起来。高原的天气变化真大,白 天还晴空万里,晚上就下起雨来。我们赶紧重支帐篷,用盆子接水。这儿的面不知 道是不发酵,还是发酵不了。炊事班做的馒头一个个又小又酸,硬得像铁蛋,我一 口气能吃六七个。忽然身子湿了,以为又下雨,摸摸,是女儿尿床了。马上回到现 实中,想一定要带妻子上雁门关一趟。 我们县九四年就成功审批为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县城里有华北最大的文庙、长 城第一楼边靖楼、埋有隋朝高僧舍利子的阿育王塔,都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还 有独具特色的代州民居。我对他们说,明天早上,我们登上附近的西城墙,看着一 座城市从睡梦中醒来,然后披着晨曦回去吃了早饭,在县城里玩。 拜文庙、登边靖楼、瞻仰阿育王塔,我把这些来过无数次的地方一一介绍给朋 友们。我们拍文庙漆皮剥落的朱红色大门,研究边靖楼前成群结队的胡燕,谈论阿 育王塔下面到底有没有地宫。然后我们在这些古老的建筑里面捡烟头和塑料瓶,捡 了出来,我们带着这些东西走遍县城,竟看不到一个垃圾桶。黄昏时候,夕阳使整 个县城金灿灿的,恍惚迷离,当最后把手里的东西扔在菜市场前面的一堆垃圾上面 时,我充满惭愧,感觉这个县城是如此陌生和落后。 一个同学知道我家来了两个外地客人,进了家里神秘地把我叫到一边。他说, 我手头有青铜剑和带钩、鎏金银簪,你问问你朋友要不要?我有些脸红,同学胆子 贼大,从事盗墓这种职业。但我还是过去和朋友说了,朋友不要他的古董,却邀请 他一起喝酒。同学不喝酒,走了。 妻子总是在我们每天回去之前买好各种新鲜蔬菜,我们两人照着菜谱一道一道 做晋北的特色菜。老程和阿金带些零食回来,女儿和他们已经很熟了。家里的酒瓶 一层层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