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0月6 日一早,我陪老程和阿金去车站买好第二天晚上回北京的车票。我说咱 们明天去雁门关吧。一起去,我对妻子说。妻子抿着嘴笑了笑,她笑得非常灿烂。 一上午,我领着老程和阿金在街上边转边买土特产。老程和阿金都说,来这儿 住几天太便宜了,比呆在北京都省钱,车票价钱也便宜,相当于在北京打次车。 阿金突然说,我让郑洁今天也赶过来,明天一起去雁门关,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说,可以。心里却盘算车能不能坐下五个人,盼望郑洁不来,或 者有事来不了。 但郑洁一会儿打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坐上到太原的车了。 天黑之后,郑洁又打来电话,说她到邻县原平下了车,没有到这边的车了,打 算打个车过来。她打上车之后,又打电话来。 我们做好饭等她。我心里忐忑不安,想出租车挤一挤也可以坐五个人。 郑洁来了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还抱着一大箱子梨枣,说是她自己的农业生态园 产的。这个山西老乡和我一起参加志愿者活动,但自从北京回来再没有见过面,当 初她说自己搞生态农业,几年不见,枣已经长这么大了。 吃了饭之后,我打算让郑洁和妻子女儿住一间屋子,我们三个男的住一间屋子。 但女儿不同意,说什么也要我和她们住一起。 郑洁说,我和他们两个住一起吧,几年没见,痛快聊聊。 妻子又抱来一床雪白的被子,望着这床新被子,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 隔壁三人聊得很热闹。女儿睡着之后,妻子说,那明天把女儿送邻居家让帮忙 照看? 我含糊着答应一声。 妻子睡着之后,隔壁聊天的声音更高了。我想平时坐车有时也挤五个,明天就 再挤挤吧,不行多给司机几个钱。女儿踢开被子把一只腿搁我身上,我把她的腿放 下来塞被子里去。妻子头冲着我睡得很熟,仿佛在笑。后来听不见老程的声音了, 再后来阿金和郑洁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但是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心里有些 烦躁,重重叹了一口气,声音没有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总是听见隔壁悉悉索 索。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妻子换上平时很少穿的运动鞋,把女儿送到隔壁邻居家。 我们带着昨天买好的矿泉水和一些零食,去打车。 第一辆车过来。我说,去雁门关。 司机瞧了瞧我们,问,几个人? 五个。 拉不上,司机一踩油门走了。 又等了半天,来了第二辆车。我先问,我们几个去雁门关,能拉上吗? 拉不上。 我说,再等等,平时我们经常挤五个人的。 又过来一辆车的时候,我说,我们五个人上雁门关,多少钱? 司机说,多少钱也拉不上。 我说,我们平时经常坐五个人的,给你加点钱。 平时你们去哪里啊?这是上雁门关,一路上都是爬坡,坐这么多人上也上不去。 我不相信就没有一个司机愿意挣这笔钱。 …… 又一辆车走了之后,我嘴里异常干渴,忍不住说了一句,丫的,明明能拉五个 人,咱们打两辆车上去吧。 妻子说,我不去了,你们去吧,女儿呆别人家里一定不习惯,我把她接回来。 说完,妻子转身就走。我看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猜想她一定哭了。她的运动鞋在 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像滚动着的两枚崭新镍币。 上了雁门关,心情特别烦躁,耳边不住地响起妻子哭泣的声音,想她把那双运 动鞋又仔细刷好放鞋柜里,忽然也有种想哭的感觉。 朋友们登上雁门关很激动,这儿和他们去过的修葺一新、游人如织的八达岭、 居庸关长城一点也不一样、雁门关荒凉、残破、颓废,这个一千多年发生过大小三 千多场战事的九塞之首,现在冷冷清清,即使在这样的国庆黄金周,也只是偶尔有 几个游客匆匆上来转一下。它像一位铅华洗净而又年岁已高的绝代佳人,时间耗去 了它的一切。站在它的上面,感受到历史的沧桑巨变,就连它的风也是硬的,让人 觉得它骨子里的那种硬度。 我耐着性子和他们一起辨认城门洞上的“天险”和“地利”几个字,帮他们一 一在李牧祠前的石旗杆前照相……老程的T 恤穿了几天,变得灰溜溜的,镜头中的 他和历史一样模糊不清。一身野战服的阿金像美国来的侵略兵。只有郑洁为这次来 刻意打扮了一下,但和坚硬冷峻的灰色石旗杆一点儿也不协调,她的嘴唇红得有些 妖冶。 时光一下在我眼前扭曲起来。秋天,万物萧条,可是皇宫里百花争艳,一个个 歌女明眸皓齿,扭着柔曼的腰肢,唱那种柔媚之音,皇帝手中的金樽流淌着美酒。 此时,民间已是春天,春天应该是山花灿烂,可是寒冷的雁门关冰封一片,戍边的 士兵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是铁做的铠甲,大雪重重落下,落到铠甲上面,没有马 上消溶,而是结成厚厚的冰。山下正有外族来犯,趁着风雪在慢慢地挺进。国家的 疆土在宫廷的美宴中一点点消失,士兵和皇帝永远过的是两种生活,生活在两个时 间。尤其是到了宋朝,宫廷的美酒更加醇酽,外边的战事更加惨烈。杨家将金沙滩 沉舟折戟,岳飞风波亭惨死,徽钦二帝被押往金国。眼前的这两个石旗杆,在宋朝 最后一次升旗,然后沉默了几百年。 我觉得非常非常疲惫,想早早结束这一切。 于是向他们问道,你们知道坐井观天发生在哪里? 宋朝战败,徽钦二帝被掳往金国,路过代州天宁寺,被金兵放在一座枯井里, 坐井观天。 啊!发生在你们这儿?为什么前几天咱们不去呢? 回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