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一羽失踪了,我们揣测她回了云南老家,可是她并没去, 儿子念的上海交大里也没有她的身影,她离开了我们这个江南,就像她若干年前离 开云南一样,悄无声息,行动诡异。 我想,大概是哪个男人将她带走了。在我印像里,有三个男人最为可疑。有一 个男人,总是开着吉利,她和他是在中巴车上认识的,他递给她名片,告诉她,他 在上海做生意,他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他做生意亏了二百万,但是在上海,他拥有 五十亩地,他有着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叫王元奎。他每次上楼都在楼梯上刮干净 鞋底的泥,他用劲地刮着鞋底,非常愉快似地哼着歌,呼啦啦呼啦啦,亲亲我的宝 贝……他称一羽为宝贝,这称呼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我的目光越过嵌在他包子脸 上的小眼睛,汇聚在他后脑勺翘起那一撮像铁臂阿童木的头发上。 又高又瘦的另一个男人,走路像扑克牌,可能是干部当太久的原因,总是显得 非常严肃,他请我们到太湖深处吃湖鲜,我们必须穿过一座长长的桥才能到达那个 透明的餐厅。他说,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翻开菜单,东西都贵得吓人,一羽 看了菜单后躲进了厕所,她说,没想到这么贵,早知不来了。他,不是她喜欢的类 型,这次,她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她真挑剔,中年男人哪有好看的,人到中年 的腐蚀度和物品用旧了一样,没形了,要找个干干净净的男人,哪怕只是看上去干 干净净都太难了,对此我深有体会。一羽点了最便宜的菜,但此后,这个男人依然 经常打电话和发短信来,他在短信上说,自从他老婆去世后,他非常孤独。如果他 晚上睡不着,就会发孤枕难眠的成语来,一羽不知道该如何回他才好。在他眼里, 一羽和仙女似的,他不止一次地向她表明,他对婚姻的态度是严肃的,他想找个女 人过下半辈子,他想每天晚上都搂着女人香软的身子睡觉。一羽对着香软两个字哈 哈大笑,在她眼里,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每年的体重都在下降,说不定摸起 来都硌得慌。 第三个男人最可疑,因为他实在太懂女人,他和一羽逛街,只要一羽的目光在 哪件衣服上停留超过半分钟,他就殷勤地走过去,问她喜欢么,喜欢他就买下来。 最可怕的是,他长得还不难看,个子不高,白净,眉毛浓黑成一条线,人中很长, 据说这样的男人通常有暴力倾向,但他好像从没暴露过,他穿着黑皮衣,牛仔裤, 一羽和他谈恋爱就是标准的姐弟恋。他的目光时而专注时而游离,他仿佛看着她, 又仿佛目中空无一物。他打电话问一羽在做什么,想和她在QQ上聊天,一羽就说, 现在很忙,不方便,再说!这三个男人之中,一羽对他说话最放肆,爱怎么说就怎 么说,好像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也许少数民族女人和我们汉人不一样,我们爱一 个男人,会对他百依百顺,而她们,就像情歌里唱的那样,鞭子朝情郎身上挥去, 而男人们还颇为受用。 这三个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单身,而且都是外地人,在我们这个小城之外, 和我们小城一点关系也没有,最近的也相距一百公里。一羽和他们之中随便哪个在 一起,就可以从我们这里消失。一羽的细敏心思终于昭告天下,上海,无锡,苏州, 她可能在其中一个城市。 一羽去了哪里,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女人们谈论的话题。姜老太的话听上去最具 威权性,毕竟,她住在一羽楼下好多年了,从一羽结婚起,她就看到了许多东西。 她说,陈达的卵早就翘不起来了!二十年前,一羽生了儿子后,他的卵就翘不起来 了,一羽煮了中药给他喝,可是他坐在藤椅上,两腿打开搁在扶手上,他说,我不 喝,我偏不喝。姜老太刚好进去借一盘蚊香,蚊子多的要命,她一推门就闻到了带 腥味的中药味,这味她现在还记得呢。为了堵她的嘴,一羽送给她一只玉镯……她 看看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头又为自己辩白道,反正她现在已经走了,所以算 不得什么秘密了。反正她也不会回来了,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她顿了顿说,这就是为什么一羽看上去年轻的原因。他们一年前协议离婚了, 就在那年大雪后,这事,也只有她最清楚。 或许这也是一羽总是猜不准其他女人年纪的原因,她第一次到我父亲这儿打刀, 看到我,随口问我多大了,我说,你猜?她说,你和我差不多大吧。其实我比她小 十岁。但是一羽看上去顶多三十五岁左右,这是因为她一直和儿子睡觉,直到儿子 念初中,她吸小孩子的阳气呢!有些女人胡谄道。大多数男人,在自家女人生完孩 子后,总有一个阶段会对她们提不起性趣来,但是过了一些日子,男人们就会过了 那个坎,但是总不乏例外。 直到那一刻,我们开始佩服起评委席上那个男人的敏锐,他肯定阅女人无数, 才会一语道破天机,他说的是真话,一羽怎么会砍他呢,户撒刀从不会砍向任何一 个说真话的人,哪怕真话伤人心肺。 我们都站在二楼嘘唏不止,小缸里的荷花开残了,花瓣掉在水里变成小船的模 样,只不过船尾变成了褐色,黄色花蕊也颜色变深,发出姜般的气味,那深绿的莲 蓬凸出,中间微微开裂。透过绿色的纱窗,我朝屋内看去,摆设和以前一样,墙上 挂着户撒刀,在正午明晃晃的光线反射下,好像半片残破的镜子。 她要么忘了拿,要么是真的不需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