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天的前额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这块胎记的形状很奇怪,看上去像一只肥硕的 壁虎。上年岁的老人曾有一种说法,说是壁虎的尿液有毒,如果尿到人的脸上会长 白癫疯。所以,那时我们班的同学就经常拿胡天取笑,说小心他前额上的那只壁虎 尿出尿来。胡天起初并不在意这块胎记,但时间长了,我们总是拿他取笑,他渐渐 地就有些苦恼,后来索性在前额留起一绺整齐的短发将这块胎记遮挡起来,看上去 就像女孩子的“刘海儿”。 胡天前额的这块胎记真正成为一个问题是在1969年的春天。 就在这一年春天的3 月2 日,在我国东北地区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苏 联军队悍然侵入我乌苏里江上的珍宝岛,开枪开炮打死打伤我们的边防人员多名。 我边防部队奋起还击,经过激烈战斗终将入侵苏军赶出边境。这就是著名的“珍宝 岛之战”。随即我国就在3 月4 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题为《打倒新沙皇!》 的社论。接着从这一年夏天开始,战备风声日紧,在全国范围也掀起一个声讨批判 “苏修帝国主义”的新高潮。当时在我们学校的校园里,几乎每个班都开辟了大批 判专栏,大家从各个角度,乃至以史为鉴,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希特勒指挥德军 以“闪电式战术”进攻欧洲国家的事例来说明要提高警惕,防止“苏修帝国主义” 再次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在这段时间,苏联的地图也就经常出现在大批判专栏上, 它的形状很像一条凶猛的鳄鱼,在白纸上被画成黑色的,在黑纸上被画成白色的, 在黄纸上被画成蓝色的,在蓝纸上被画成黄色的,看上去不仅颜色刺眼也非常的触 目惊心。问题也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不知从哪一天,突然有人发现,这个被画成鳄 鱼形状的苏联地图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接着就猛然想起,它竟然跟胡天前额上那 块胎记的形状一模一样。这个惊人的发现起初让大家将信将疑。于是在一天上午课 间休息时,我们班里的几个人就将胡天强行按在座位上,然后撩起他前额上的“留 海儿”将苏联地图与他的那块胎记认真比对了一下,果然一模一样,甚至连西西伯 利亚边境的一些细微之处都很相像。 胡天的前额竟然顶着“苏修帝国主义”的地图! 这个惊人发现让我们学校所有的人都大感意外。 胡天从此来学校上学就更不爱说话。他总是低着头,戴着一顶帽子,将帽沿压 得低低的连前额的“留海儿”都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但他前额的这块奇特的胎记 却越来越引人注目,在学校也被越传越神,甚至有人说,在他那块苏联地图形状的 胎记上竟然连莫斯科的位置都标得一清二楚。于是很多人也就想尽各种办法,千方 百计想亲眼看一看胡天前额的这块胎记。一天上课间操时,大家已在操场上站好队, 一个初二年级的学生突然跑到胡天的跟前一把抓掉他头上的帽子,尽管胡天的前额 还有“留海儿”,并没有将那块胎记完全露出来,但还是立刻招来操场上很多人的 哄笑。这时我们的班主任向老师就朝这个学生走过来。我们的向老师身材很高大, 据说曾是篮球运动员,他走到这个学生的面前,看看他,让他把帽子给胡天戴上。 这学生没说话,只是歪起头挑衅地看着向老师。他长得很瘦,四肢也很长,看上去 像一只猴子。于是,向老师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抓住这个瘦猴学生的后脖颈,稍稍一 用力就将他提起来。这瘦猴学生在向老师的手里挣扎了一下就赶紧把帽子给胡天戴 上了。 这一次事后,胡天偷偷告诉我,向老师是一个好人,他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 他。可是胡天说这样的话显然不太切合实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一年级学生, 应该说,要想报答我们的班主任老师除去遵守课堂纪律是没有什么机会的。 直到两年以后,胡天才果然有了一个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