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胡天是在那一年冬天来我们村插队的。 据说胡天来农村插队也很费了一番周折。就在那一年秋天,从中医学院传来消 息,说是胡天的父母要被学校统一遣送去农村劳动改造。由于是举家迁徒,胡天自 然也要跟随父母一起去。但胡天却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去农村,跟着这样政治面目的 父母去农村劳改,将来的前途如何自然可想而知。因此胡天就向我们学校提出申请, 想以正式知青的身份去农村插队。但在当时,虽然学校动员“上山下乡”的工作已 进入攻坚阶段,越来越多的人坚决拒绝去农村插队,更有一些性情暴烈的人甚至以 死相威胁,但真要想以知青身份上山下乡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胡天的家里是这 样一种特殊情况,自然不符合政审条件。所以,尽管胡天几次向学校提出申请,甚 至还写血书表示决心,我们学校的领导就始终没有批准。 事后据胡天说,他最终获准下乡插队是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 那是一个下午,我们的班主任向老师来胡天的家里了解情况。这时向老师已专 门负责我们学校的上山下乡工作。他来到胡天的家里时,看到胡天正在一只小锅里 煮粥。当时胡天煮的是一锅很稀薄的玉米粥,但煮粥的方法很特别,他先将玉米面 打成糊状倒进煮沸的锅里,又把一棵葱几瓣蒜和几根韮菜切碎也放进去,就这样轻 轻搅拌一阵,锅里就弥散出一股很怪异的味道。向老师在一旁看了一阵,觉得很好 奇,就问胡天这是在干什么。 胡天说,煮药粥。 药粥?这是,药粥? 也叫“三味还阳粥”。 向老师听了越发好奇,就问胡天,这种“三味还阳粥”能治什么病。 胡天这才告诉向老师,说自己由于长期饮食没有规律,所以患上了慢性肠炎, 一直在拉肚子,这种“三味还阳粥”不仅可以补气,还能治疗慢性肠炎。向老师一 听立刻惊讶地睁大两眼,接着才想起来,胡天的父母都在中医学院工作,而且是专 搞中医药学的,他自然会懂一些中医验方。于是,向老师沉了一下就对胡天说,自 己也患有慢性肠炎,平时稍微吃得不舒服就会拉肚子,是不是也可以吃这种药粥。 胡天听了想一想,很认真地问向老师,是怎样拉肚子。向老师说拉肚子还能怎样拉, 就是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拉,尤其早晨,而且大便很稀薄。胡天听了沉吟一下说,如 果是这样,就不能吃这种“三味还阳粥”了,每天早晨用一个香蕉蘸盐吃,连续吃 几天试一试,应该可以见效。向老师听了有些不明白,想一想问胡天,为什么自己 不能吃药粥而要用香蕉蘸盐吃。胡天说,偏方和验方也不是随便可以用的,也要对 症才行,如果是在早晨拉肚子而且时断时续,就说明很可能是脾虚胃寒,在中医也 叫“五更泻”,这样的情况如果再吃这种药粥不仅不管用,反而会雪上加霜。向老 师听了仍有些将信将疑。但回去试着用香蕉蘸盐吃了几天,慢性肠炎竟真的很快就 好了。 这件事对向老师触动很大。向老师这几年一直被慢性肠炎所困扰,平时出门无 论到哪里,总要先找厕所,唯恐自己一旦来了情况会措手不及。现在让他没有想到 的是,他跑了很多医院,找过无数医生都没有解决的问题,竟被这个不起眼的叫胡 天的学生只用几只香蕉和一点食盐就治好了。于是,向老师在一天上午又来到胡天 家里。向老师很严肃地向胡天提出几个问题,然后又说,你可以先不回答,认真想 一想,但回答一定要实事求是,心里怎样想的就怎样说。向老师向胡天提出的问题 是,第一,胡天究竟掌握多少医学知识;第二,胡天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决心去农村 插队;第三,如果学校真的批准他去农村,他准备怎样干。胡天听了这几个问题立 刻说,他不用考虑,现在就可以回答。胡天对向老师说,其实他掌握的医学知识并 没有多少,只是一点皮毛,不过除去一些验方和偏方,他还会扎几下针灸。 向老师听了立刻看看他问,你还会……扎针灸? 胡天说只是一些简单的穴位,再复杂就不行了。 胡天接着又说,至于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决心想去农村插队,如果实话实说, 只是因为不想跟随他的父母去农村劳改。胡天说,如果一定要去农村,当然还是跟 学校里的同学以知青身份去插队更好一些。向老师听了点一点头,觉得胡天的态度 果然很诚实。 向老师问,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的政治条件就是下去了将来也会有麻烦。 胡天说当然想过,不过在这种时候就已经顾不了这许多了。 胡天最后又很认真地对向老师说,如果学校真的能批准他去农村插队,他一定 会好好干。胡天说,他这样说是发自内心的,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已经没 有别的路可走,他只有在农村表现好一些,尽力将自己的特长都发挥出来,也只有 这样今后才可能有出路。 胡天的真诚打动了向老师。 其实向老师这几年对胡天的印象一直很好,觉得他很踏实,不张扬,虽然平时 说话很少,但在一些关键时候经常能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于是回学校之 后就向领导汇报了此事。向老师先对学校领导说了胡天现在面临的境况和去农村插 队的决心以及真诚的态度,然后又说,现在农村缺医少药,正是需要胡天这样人才 的时候,如果让他去农村插队,一定会将这方面的特长充分发挥出来,在接受贫下 中农再教育的同时也能更好地为当地农民服务。学校领导听了向老师的这番话,也 觉得很有道理。但胡天的父母是这样一种状况,他不符合政治条件也是一个事实。 于是研究了一下就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同意让胡天下乡,但暂时不能算是知青, 也不属于插队,只能按“下放农村”待遇。这种待遇显然比较模糊,在当时也还没 有先例,然而即使这样,胡天也已经很满足。 就这样,胡天在那一年冬天就来到我们村的集体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