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胡天在村里的表现果然很努力。 接下来没过多久,他就有了一个发挥自己特长的机会。这时秋收已经完毕,田 里的庄稼都已上场入库,或分到社员手里,村里开始进入冬闲季节。但那时的冬闲 并不能闲,上级要求要变冬闲为冬忙,要“农业学大寨”,要兴修水利,要男女老 少齐上阵大搞农田基本建设。 但就在这时,却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许多男人和女人都染上一种很奇怪的病,先是身 上奇痒难忍,然后随着用手抓挠,开始出现淡红色的疱疹,这疱疹渐渐干硬,就变 成一片一片鱼鳞状的灰色皮癣。这种皮癣很怪,似乎可以在全身游走,这里刚刚痊 愈很快就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当时正是挖排灌渠的关键时刻,很多人突然染上这 种怪病,自然就影响到劳动能力。在挖渠工地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形,一些男人 或女人正在挥汗如雨地挖渠,突然就扔下手里的铁锹和箩筐在身上乱抓一气。但男 人还好办,大不了可以不顾寒冷地把棉衣脱掉,直接去身上抓挠,女人就不行了, 隔着衣服越抓就越感觉难受。村里负责挖渠工程的是杨队长。当时一个村是一个生 产大队,所以生产大队的队长也就相当于今天的村长。杨队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 人,虽然身材不高,但很能干。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搞不好不仅要拖延工 程进度,更严重的是还会造成很不好的政治影响,于是就将村里的赤脚医生徐聋子 找来。徐聋子并不聋,只是因为这些年还兼着村里的兽医,经常劁猪,被猪的尖厉 叫声将耳朵震得有些背了。杨队长问徐聋子,有没有办法治一治这种奇怪的皮癣。 徐聋子听了摇摇头,表示也束手无策。 杨队长问,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徐聋子苦着脸说,确实没有办法。 徐聋子告诉杨队长,现在连他自己的身上也起了这种皮癣,他已经试过很多办 法,甚至去县医院问过专治皮肤病的大夫,可是无论怎样治都不见效果。杨队长这 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想了一下,当天下午就召集全村人开大会。杨队长在 大会上说,不管这种皮癣闹得如何厉害,工程进度一定要保证,现在已经不是简单 的生产任务,还是政治任务,所以一天工期也不能拖延。村里的人们一边听一边在 身上抓挠着说,可是这皮癣咋办?夜里痒得睡不着觉,白天在工地自然打不起精神! 杨队长只好耐下心来为大家做思想工作,说打不起精神也要打,不管怎样说这皮癣 还不是要命的病,为了“农业学大寨”只能先忍一忍。 就在杨队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胡天主动来村里找到杨队长,胡天对杨队长说, 也许他可以治疗这种病症。 杨队长听了有些意外。自从胡天来到村里,杨队长并没把这个前额上顶着一块 胎记的下放青年放在眼里,更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治病,于是看看他便将信将疑地问, 你……怎样治? 胡天说,这种治疗方法虽不复杂,但一句话两句话很难说清楚,如果杨队长相 信,可以跟他去看一看。杨队长又看看胡天,迟疑了一下。 你真的能治? 只能试一试。 杨队长又想了想,就点点头说,好吧。 杨队长回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徐聋子,对胡天说,你就先给他治一个试试吧。 徐聋子一听赶紧朝后退了一步,连连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他刚又找到一种草药,正 准备回去洗一洗试试。胡天朝骨瘦如柴的徐聋子看一眼对杨队长说,用他试也不合 适,最好能找一个身强力壮的人。杨队长又沉吟一下,问,我还可以吧?杨队长的 身上也早已起了这种皮癣,而且已从四肢蔓延到前胸和后背,无论到哪里,只要抓 挠一阵身边就会落下一层皮屑。胡天一听立刻表示同意,当即就让杨队长和他一起 来到牲口棚。徐聋子感到好奇,也随后跟过来,想看一看胡天究竟是怎样的治法。 牲口棚也是生产队的办公室,这时已经烧起熊熊的柴火,简陋的土坯屋里热气扑脸。 杨队长一走进来就发现,在牲口棚的地上放着两个约有一人长的槽子。这两个槽子 都是用泥土掺锯末做的,看上去像两个长形的盒子,但中间凹进去的是一个人形。 杨队长朝这两个奇怪的人形凹槽看了看,又有些怀疑地回头看看胡天。胡天并没有 解释。他让徐聋子帮着抬起一个人形凹槽放到柴火上烤了一阵,然后又将另一个凹 槽也在火上烤一阵,接着在这两个凹槽里淋了一些水。凹槽里立刻就冒起一股热腾 腾的蒸汽。胡天让杨队长脱光衣服躺进其中的一个凹槽,再将另一半扣上就刚好合 在一起,外面只还露出一个头。这时在一旁的徐聋子忍不住皱起眉头问,你这是… …干啥? 胡天说,这种方法你应该懂,这是熏蒸。 就用泥和锯末……熏蒸? 当然不能只是泥和锯末。 还有……啥? 胡天看看他,没再回答。 胡天用这种方法只为杨队长熏蒸了两天,杨队长身上的皮癣竟很快就见了效果, 先是硬皮一点一点脱落,接着就长出新鲜的嫩肉,看上去不仅完好如初也更加光洁。 杨队长没有料到胡天的这种方法竟有如此神奇的疗效,立刻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胡天这时才告诉杨队长,由于这一带水土的原因,人们身上的痰湿很重,所以才容 易生这种顽固的皮癣。他制作这种人形凹槽时,在泥土和锯末里还掺进一种中药汤, 这种中药叫“雪上一枝蒿”,药典上的学名也叫“乌头硷”,而且在熬出药汤之后, 又将药渣焙干研细也掺进泥土,这样在熏蒸时,就可以将药性充分发散出来。赤脚 医生徐聋子在一旁听了立刻惊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治疗方法他简直闻所未闻。但杨 队长这时感兴趣的还是那两个人形的凹槽。他想一想问胡天,这两个如此精致而且 逼真的人形凹槽究竟是怎样做出来的。 胡天笑一笑说,这很容易,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杨队长听了立刻吃惊地睁大眼,是你,自己做的? 杨队长没有想到,这个平时在村里并不起眼的下放青年胡天竟然还有如此的本 事。胡天接下来又根据男人和女人不同的体形特征制作了几副同样的人形凹槽。就 这样,一直困扰人们的顽固皮癣很快就在村里绝迹了。一天晚上,胡天将我拉到他 住的屋里。胡天虽然是和我们一起住在知青集体户,但他因为不是知青,就独自住 在最西边的一间小砖房里,这个砖房过去是我们集体户的仓库,他来之后才特意腾 出来的。胡天在这个晚上显得很兴奋,将我拉来他的屋里又拿出半瓶地瓜烧酒。胡 天自从下放来农村,跟在城里时的生活已经有了很大不同,不仅解决了吃饭问题, 偶尔去村里为当地人治一治病还能挣几个酒钱。 胡天对我说,今天晚上请你喝酒。 我笑一笑问他,有什么高兴的事。 他说确实有高兴事。 他告诉我,他这一次为村里人治好这种皮癣,杨队长已开始对他器重起来。就 在这天下午,杨队长刚又找他谈了一次话。杨队长对他说,在他来北高村之前,他 已在公社看过胡天的档案材料,知道他家里的背景是怎样一个情况,其实村里原本 不打算要他的,觉得像他这样的下放青年,只会又为村里增加一个包袱。不过,杨 队长说,现在看来要他还是对了,他不仅不是村里的包袱,还能为大家解决大问题。 然后杨队长就又对胡天说,今后也不要因为家里有这样或那样的政治问题就有思想 压力,只要在村里好好干,还是很有希望的。 胡天欢欣鼓舞地对我说,我今后还是很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