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这个晚上,胡天由于兴奋喝了很多酒。 他的两眼发亮,前额上的那块胎记也更加红润起来。他对我说,当年他的父母 在中医学院里曾有一个同事,这个同事不仅精通中医药学,对《易经》也有一些研 究,一次他来胡天的家里,看到胡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对他父母说,这孩子前 额上的这块胎记是一个问题,将来如果不把它弄掉,会压他一辈子的运势。胡天这 样说罢就撩起自己的头发给我看那块胎记。他的前额仍蓄着一绺长长的头发,只是 不再像“刘海儿”,看上去有些像当地年轻人留的那种“锅盖头”。我发现,他前 额上的这块胎记似乎又长大了一些,更像是一只胖胖的壁虎。胡天一边撩起头发给 我看着一边说,你相信不相信?这块胎记是有重量的! 这块胎记……会有重量?我忍不住笑了,当然不相信。 这是真的! 他睁大两眼对我说,当年他父母的那个同事这样说他还有些不以为然,后来才 相信了,这块胎记确实是有重量的,而且他已明显感觉到,似乎越来越重,有的时 候几乎坠得他抬不起头来。他很苦恼地告诉我,他这些年为这块胎记很是伤过一番 脑筋,当初来农村之前,他曾经偷偷去过医院,问那里的医生是否有办法将这块胎 记弄掉。医生为他仔细检查之后说,这块胎记很深,所以要想弄掉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做植皮手术。但是,胡天又说,据医生说做植皮手术也很麻烦,要先在屁股上 取下一块皮肤,再植到前额上来,可是这样一来也就无异于将自己的屁股顶在脑门 上,想一想感觉更不好,于是他反复考虑之后就还是作罢了。 胡天一边喝着酒一边说,可是现在再想,他宁肯顶着一个屁股也不愿顶着这块 胎记。 我知道胡天心里的感受,但看着他前额上的这块胎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时公社已向各村下达了新的指示,要求在“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 设兴修水利的同时,还要“抓革命、促生产”,利用冬季农闲把“阶级斗争”工作 也搞上去。村里要搞“阶级斗争”,也就是将几个已经被定性的“黑五类”分子集 中到一起,开一开全村大会,由村里的基干民兵将他们押到台上去批斗一下。但这 件事说起来容易,其实也没有这样简单。我插队的这个北高村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 村里的人们这些年住在一起相互通婚杂交,无论贫下中农还是“黑五类”分子,彼 此之间盘根错节就都有了一些亲缘关系,所以开批斗会时谁也不愿得罪人。于是, 押“黑五类”分子上台的任务也就交给我们这些外来的知青。 但就在这时,又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村里最大的“黑五类”分子叫马有兴。据说这个马有兴解放前曾在县里干过几 天伪军小队长,解放后还被政府收押过,所以就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可是他 在村里论辈分,又是杨队长女人的表舅,而杨队长平时在家里很惧怕他的女人,这 一来这件事就有些复杂了。起初几次开批斗会,杨队长都以马有兴有病躺在炕上无 法起来为由,替他搪塞过去。村里的人们心里也有数,于是就都心照不宣。但马有 兴总不能永远有病,他作为村里的头号“黑五类”分子如果一直不在批斗会上露面 也有些说不过去。就在这时,公社又派下工作组,要逐村验收搞“阶级斗争”的工 作成果。这一来杨队长就坐不住了。那段时间杨队长一直愁眉不展。他女人在家里 警告他说,她的表舅马有兴患有很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如果将他押到台上去批 斗又出了什么不测,她决不饶他。但公社派下的工作组又马上要来村里,而且已经 完全掌握北高村“黑五类”分子的情况,再开批斗会时,如果不将马有兴押上台去 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马队长一时左右为难,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甚至想向村 里提出,干脆辞掉这个生产队长的职务。就在这时,胡天来村里找到杨队长,他说, 也许他有办法。 杨队长一听连忙问,你有啥办法? 胡天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杨队长,村里准备什么时候开批斗会。 杨队长想想说,工作组的人明天进村,最迟后天就要开批斗会。 胡天说,后天太急了,能不能再往后拖几天? 杨队长问,拖到啥时候? 胡天说,至少……给我四天时间。 杨队长说行,那就尽量往后拖吧。 杨队长接着又问,你究竟……有啥办法? 胡天只说了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样说罢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