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胡天这一次为抢救集体财产奋不顾身救火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全公社。 关于如何上报胡天的材料,公社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有人主张就将他以插 队知青的身份报上去。理由是“插队”与“下放”虽然是两种不同的待遇,但在说 法上并没有一个严格的界定,换句话说知青到农村插队也可以说成是下放到农村,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我们公社的知青一直表现平平,还从没有出现过“先 进典型”之类的人物,关于这一点县里早有看法,这一次出了一个胡天,正好可以 将他的事迹按知青典型报上去。但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认为“下放”和“插队” 虽然没有严格界定,但在本质上毕竟不是一回事,胡天因为奋不顾身抢救集体财产 而被烧伤是事实,但他只是一个“下放青年”也是事实,不能因为一个事实就改变 另一个事实,这样有弄虚作假之嫌。这两种意见争持不下,最后就又有了一个折衷 的意见,索性将胡天以“下放知识青年”的身份报到县里去。不管怎样说,胡天虽 然是下放来农村,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有知识的青年,从这一点说跟别的知青应该没 有什么区别,所以把他称为“下放知识青年”应该也说得过去。但这样一来就又出 现了新的问题,“知识青年”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本身具有特定的含义,并不 能说因为一个青年有知识就称他为“知识青年”。所以,这第三种折衷的办法显然 也行不通。最后公社只好采取了一个比较模糊的说法,把胡天称为“从城里下放来 农村的青年”,这样才将材料报上去。 胡天在县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直到开始春耕时才回村来。 这时的胡天已经变了样子。他脸上的烧伤虽然已经痊愈,皮肤却透出一种怪异 的粉红色,看上去整个面孔成了一个疤,两个眼眉歪歪扭扭的已经有些模糊,一边 的鼻孔塌陷下去,嘴角也被一块皱起的伤疤扯得耷拉下来。胡天显然已在心里接受 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并不太在意村里人见到他时的惊异神情。这天晚上,他偷偷 对我说,他的脸被烧成这样也并不完全都是坏事,现在他前额上的那块胎记已经没 有了,被烧掉了,他现在真的觉得头上轻松多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撩起被烧得焦 黄的头发给我看。其实我已经看到了,他的脸这时已经完全变成胎记的颜色,因此 那块胎记也就被淹没在伤疤里了。这时我又想到胡天当初对我说起的那个梦境。看 来那个梦真的是一个预兆。胡天又兴奋地告诉我,他刚刚去过公社,知青办的陈主 任对他说了,公社已决定将他转为正式的“知识青年”,很快就会把材料报到县里 去。 胡天抑制不住激动地对我说,以后……我就要和你们一样了。 胡天回村以后由于烧伤刚刚痊愈,还不能下田劳动,每天就留在集体户里。但 他这时已经忙碌起来。按照公社的要求,他从早到晚都在写各种材料,日记、讲用 稿,还有政治学习的心得体会,据他说这些材料有的要送去县里的《广阔天地》编 辑部,还有的要报到县“知青办”。接着没过多久,公社知青办的陈主任就亲自来 到我们集体户。陈主任是在一天中午由几个村干部陪着来的。他先到胡天的住处看 了看,又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情况,烧伤是否已经彻底痊愈了,接着就又告诉他, 再过几天县里要召开一个“知识青年先进事迹报告会”。陈主任说,虽然胡天报到 县里的关于“下放转知青”的材料还没有正式批下来,但这一次县里也决定让他作 为正式的知青代表去参加这个大会,而且还要在会上将自己为保护集体财产奋不顾 身扑救大火的英勇事迹讲一讲。胡天一听说自己要作为知青代表去县里开会,立刻 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不停地抚着脸上的伤疤,两个模糊不清的眼眉也在不 停地抖动。但是,陈主任又说,还有一件事你要想想办法。胡天连忙问什么事。陈 主任朝胡天的脸上看了看,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出来,沉了一下才说,你现在脸上 的伤疤,有些……如果这样上台,恐怕……不太合适,再说也影响先进人物的形像, 所以,所以…… 陈主任说了两个所以,就没有再说下去。 胡天立刻点点头,明白了陈主任的意思。 陈主任说,是不是戴个帽子,这样也可以把脸遮挡一下? 但想一想,立刻又说不行,帽沿总不能把脸全遮挡起来。 胡天说,我想想办法吧。 胡天这一次真的动了脑筋,而且将自己的本领也全施展出来。他想了几天,先 用胶泥捏了一个自己的头像,然后放到灶膛里烤硬,用砂纸精心打磨光滑。接着又 去村里的赤脚医生徐聋子那里要了一些避孕套来。那时的避孕套还不像今天的安全 套,并不考虑快乐的需求只为避孕,因此都是用乳胶制作,看上去很厚,但弹性很 好。胡天将几十个这样的避孕套放到一只铁盒里,再倒一些花生油,放到炉火上熬 一阵就熬成一盒融化的乳胶,然后再将这乳胶均匀地涂在那个头像上,待冷却之后 慢慢揭下来就成了一个乳胶的面具。胡天接着又将这面具处理了一下,先画出淡淡 的眼眉,又在两眼、鼻子和嘴的地方挖出洞,这样戴到脸上试着在镜子前面照了一 下,虽然样子有些怪怪的,但总比过去的疤脸能让人接受一些。 胡天这一次去县里参加先进事迹报告会获得了空前的成功。他的报告很生动, 而且由于他的这张乳胶面具将真实面孔遮挡起来,也使台下的听众产生了无限的想 像,这一来也就为他的报告越发增加了效果。就在他的报告快要结束时,台下观众 一致要求胡天将那个面具摘下来,让大家看一看他真实的样子。但最后大会的主持 人还是将大家劝住了。大会主持人激动地对大家说,胡天同志的这个面具做得很好, 我们相信,应该比他本来的样子还要好,从今以后这就是他的样子,就让我们大家 记住他现在的这个样子! 就在胡天从台上走下来时,公社知青办的陈主任又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陈主 任兴奋地说,他刚刚从县知青办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县知青办审查了胡天的所有 材料,鉴于他这一次的英勇事迹,已经正式决定,准备批准胡天关于“下放转知青” 申请。 陈主任拍拍胡天的肩膀说,你马上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知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