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玉珍与范金才邻里之间相处融洽。现因范金才家庭人口众多,住房拥挤,而 方玉珍住房比较宽敞,二人自愿在不违反国家调换房屋政策的原则下,将各自住房 调换。 一、方自愿将路号35.4平方米的公房与范路号20.3平方米的公房对换。 二、自房屋对调之日起到方过世之前,范保证每月向方补贴30元生活费。 三、…… 方玉珍就是婶娘。范金才是“小皮鞋”做着小官的父亲。这一纸自拟合同,订 立于公房只能自住、不能转让的1989年。但政策归政策,法律归法律,挡不住人们 各自的交换愿望。有了这样的对调协议,给付的房屋差价,可以用“补贴”字眼遮 挡过去。婶娘和“小皮鞋”的父亲找证人,去房管所办手续,合同就生效了。他和 婶娘就此搬到马路对面的她的家。 他住进了比从前更狭小逼仄的她的家。而搬进婶娘房子里的“小皮鞋”一家, 却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加剧着与他生活状态的差异。当他茫然无知等待自己的下岗命 运时,范金才下了海。四十平米的房子被他加深了地基,起了二层楼,以90年代初 少有的大手笔装修得富丽堂皇,成了高档酒家。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在弄堂里见到 她,马路转角的空地上,停满了吃客的车,有辆大奔总是早出晚进,载着已经上大 学却不住校的她。 他多次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一定喜欢红色的皮鞋,只是现在她的那双红皮 鞋的跟比原来的要高了许多。她的头发烫了妖娆的卷儿,压在一顶黑色贝雷帽的下 面。她总是想出跟满大街的女孩子不一样的派头,他看得心花怒放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就像一摊泥,变成灰,随清风扬长而去。当他已经死心 塌地决定就这么含糊一辈子的时候,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个玩笑。 以后,婶娘在世纪之交,以特有的嗅觉和机敏,一纸诉状递到区法院,说当年 两户换房不符合政策,要求讨回从前的房子。官司打得出奇顺利。至于在老房子上 起楼改酒家,更是属于违章建筑,法院责令定期拆除,恢复原貌。 房子重新换回来之后,一切比婶娘的直觉预见的更美好。这条里弄被香港投资 商看中,全部动迁,改建成全上海最昂贵的花园别墅。范金才曾经改建的一百零八 平米高档酒家,动迁后换算成两套两室一厅,外加两百三十万执照补偿费,全都归 了婶娘。那一路之隔“小皮鞋”从前的家,却保留着二十年前的样子。 婶娘住进两室一厅的第三年就过世了。没想到的是,她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他。 弥留的时候,她颤巍巍地拉着他的手,瘪着没牙的嘴说:“我的儿子,婶娘求你… …”她话没说完。求他什么呢?他也没问。她精明了一辈子,想要的东西总能算计 到。她就是想用所有的财产,换一点她算计不来的东西。 他干嘛要让她得逞?这世上那么多人临死的时候都是遗憾重重,凭什么她要功 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