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矮种马虽然把薛小琼和眼镜放了,但向上头打了报告,给他们每人加刑三年。 从那以后,薛小琼再也没有和王阎罗在一起呆过。被人视为破鞋的她不再说话,也 很少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整天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劳动。王阎罗虽然不相信她和 眼镜的事,但因为她加了刑,看管得非常严,他也不敢和她来往了。 荒原的冬天缓缓地过去了,天气慢慢变得暖和起来。 有一天,王阎罗激动得一边不停地在裤子上搓着那只大手,一边兴冲冲地对矮 种马说,真他个……好啊!嘿嘿,你看我差点又把那个脏字说出来了,说句实在话, 不说那个字,说话还真别扭。话里有那个字的时候,我说出的话人家一听就晓得是 王阎罗说的。 你他妈的,不是要跟老婆学做文明人儿吗。矮种马说完,用热情逼人的眼睛盯 着他,看你这个样子,柳岚同志是不是有喜了? 是啊!她刚才告诉我,说她怀上了!我当时一听,就觉得血都突突突地直往头 上冒。真他个……好啊,我有娃娃了!我当时就用这只手把她抱了起来,说,柳岚, 你个屌娘们儿真行!说完,我他妈的就哇哇哭了,你看多丢人!柳岚不知道为什么 也哭了。她一哭我就不哭了。我说你哭个啥呢,你不能哭。但她还是控制不住。 矮种马高兴得猛地一拍巴掌,说,王阎罗,你执行组织决定有力,战斗力不错, 为了保住我们索狼荒原的第一个后代,柳岚同志从今天开始,给予特殊待遇,不准 再干任何重活。 那可不行,她是我王阎罗的老婆,不能因为怀个娃娃就搞特殊。 这是组织的决定! 开春不久,团里通知王阎罗到师部去学习,时间半年。等他学习结束后回到索 狼荒原,已是深秋,荒原上的第一季麦子已经丰收,大家正准备播种冬麦。 柳岚挺着个大肚子,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上头又陆陆续续地分来了女兵,矮 种马、副营长和三个老连长的婚姻问题已经解决了。王营长还是负责带着这些女兵 和女遣犯撒种浇水,他在这里见到了薛小琼。他看到她穿着一套大号的衣服,看上 去好像胖了不少。 没人理薛小琼,那帮女人一见她就骂她婊子、娼妇、破鞋,连做活、吃饭都不 和她在一起了;男人们一见她的影子,就远远地躲开了。但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 生,还是那个样子。她自己挖了一眼小小的地窝子,一个人住在里面。 到了离她们远一些的可以说话的地方,王阎罗小声问她,你,还好吧? 还好。 你这衣服太大了。 我晓得的,但我现在需要。我有事要跟你说,不晓得等会你还愿不愿意让我跟 你去引水。 好吧。 她刚走开一会儿,王阎罗就用命令式的口气对那帮女人喊道,谁跟我去把水引 过来?没等有人反应,他继续说,还是让土匪婆子薛小琼跟我去吧! 薛小琼赶紧答应了一声。 以前王阎罗叫薛小琼和他一起去干什么,大家都不在意。现在他还叫她,大家 就很不理解了。刚分配给矮种马做老婆的女兵谢依云赶紧提醒他说,营长,她不但 是遣犯,还是只破鞋呢。 王营长没有理她,把那只独臂背在身后,只管往水渠方向走去。他走了好长一 截路,她才跟过去。那帮女人在她身后吐了好一阵唾沫。 我知道你和眼镜没有什么问题,但我没有办法帮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惭愧使 他脸上的刀疤隐隐发紫。 她的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转,但没有流出来。她说,没什么。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怀上你的娃娃了。 什么?王阎罗一点也不相信,你这个样子哪像怀上娃娃的人?你看柳岚现在都 像个西瓜了。 她看了看身后,然后小心地把衣服揭开,王营长看见她用布条绑着她的肚子, 她一层层地解开,你走的前一个月我就怀疑有了,当时不敢确定,所以没有跟你讲。 你就怀着孩子还做这些活啊! 只能去做,我还要异常小心,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这孩子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命, 一点也不显怀,加之我个子高,再穿上大号的衣服,旁人就更看不出来了。但现在, 我觉得越来越难以隐瞒了。我没想到会这样,真是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 我前面说过,我喜欢你,可以为你去死。我知道,假如别人晓得这孩子是我和 你的,你们的组织一定会很严厉地处分你。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对任何人讲我们的 事情。我知道我怀孕后,我也曾想把孩子弄掉,我曾从土坎上往下跳,我拚命干体 力活,有好几次甚至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但都没有成功。后来,我发现我喜欢我 们的孩子,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自从怀上这孩子后,我就一直在心里和他说话,他 很听我的话,很少让我难受。我希望能把他生出来,然后,我即使去死,也没什么 了。这可能是我这一生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了。她的话说得很平静。 王阎罗看着她肚子上一道道勒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怕,大不了 不让我干这个营长了,我不能因为这个连自己的娃娃都不认! 我再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我知道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我会面临什么。我做 好了一切准备。你那样做,既救不了我,也毁了自己,还保护不了这个孩子。她说 完,又用布条把肚子小心地缠起来,这孩子如果有幸能生出来,就拜托你照顾了。 王阎罗早已泪流满面,他用他的独臂把薛小琼揽在怀里,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 茫然。 那天,整个荒原上面的沙尘都落定了,天空蔚蓝,金黄的大地上有一层浅而纤 弱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