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人抬着产妇在前面飞奔,其余的人紧紧跟着,随时准备在前面的人跑不快时, 接替上去。苍白的太阳在头上一闪一闪地晃动,脚下是无边的灰黄色的大漠,踏起 的尘沙刚扬起来,就被风吹散开去。这是一支奇特的队伍,是生命的新生与死亡的 一次赛跑。大家用的是在战场上冲锋的速度。跑了两个多小时,沙尘暴就起来了, 它把这支队伍紧紧地裹在里面。王阎罗用旧军装把柳岚的脸蒙住。他看见她紧紧地 咬着牙关,脸上都是汗水。战士们钻着头往前跑,速度并没有放慢。虽然天气很冷, 但每一个汉子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而王阎罗,还是一个被分成了两半的人,一半要跟着他们往前跑,一半却想跑 回去。他担心薛小琼,更担心那个孩子赶在这个孩子前生出来,教导员会气得发疯, 说不定真会毙了她。 当时的情况那么紧迫,他也没法和矮种马说什么。他感到很不放心,就跟鬼脸 说,你赶紧跑回去,就说是我说的,那个薛小琼生孩子的事情,要教导员不要鲁莽 行事,免得犯错,怎么处理那个女人,让他上报组织,由组织来决定。 鬼脸有些不愿意,说,我是来送嫂子的,管那个女遣犯作甚? 王阎罗说,这是命令。 鬼脸一听,只好调头,赶紧往回跑。 队伍从沙漠中抄近路,直奔南疆公路,七十多公里路大家用四个半小时就跑完 了。 到了三棵红柳后,大家马不停蹄,继续向师部跑去。两个人抬着一个女人,跑 得像风一样快,后面一大队人又像风一样跟着,引得沿路的老乡好奇地跑来看热闹。 当他们得知是为了救一个产妇,为了让产妇生下孩子才这样做时,他们拿来了馕、 瓜果给大家吃,端来了水让大家喝,有些小伙子还主动接上去,抬着飞跑一程。最 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增加到了男女老少好几百人,就像一场古时候的马拉 松赛跑。 过了策大雅,终于看见了师医院的军车。当时,师医院接到电报后,立即派了 最好的军医和最好的设备沿着公路前去接应。当医生看到大家时,吃了一惊,他们 不敢相信大家会跑得这么快,说他们跟汽车跑的速度差不多了。 手术室就设在“道奇”牌汽车上,人们围着汽车,静静地等待柳岚能脱离危险, 期待着王阎罗的孩子能顺利降生。她当时已昏迷不醒,不省人事。 医生检查后,对王阎罗说,幸好送得快,还可以保住大人的命。 那,孩子呢?王阎罗都要哭出来了。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他已经丢了。 王阎罗哽咽着说,那就赶紧救大人。 手术结束后,人们纷纷围过来,问那医生,孩子呢,孩子呢?医生只得说,孩 子没有保住,但由于赶了时间,大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大家一听,心里非常难过,那一声孩子的啼哭终于没有响起。他们纷纷低垂了 头颅。有的颓然蹲了下去,把头伏在膝盖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医生把柳岚放到车上,说要拉到师医院继续疗养,问王阎罗去不去,他牵挂着 薛小琼,就说,把她交给你们我放心得很,荒原上还有上千号人,我得赶回去。 再往回走时,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迈不出去。但王阎罗要大家跑 步赶回。没有一个人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大家还没有到营区,全营的官兵就围了上来。当他们听说孩子没有保住时,全 营的人都伤心地哭了。如果说在策大雅时,大家还抑制着自己的感情,使自己不在 老乡面前过于悲伤。现在,大家再无顾忌,荒原上,男人的哭声响成了一片。 王阎罗找到了鬼脸。他走过去,问道,那个……薛小琼生了吗? 鬼脸抹了一把眼睛,说,生了,我们刚抬着嫂子没跑多远,那个遣犯婆娘就生 了,那个婆娘真厉害,没人管她,自己生了。 王阎罗非常担心,但装作很随意地问道,他们没事吧? 娃娃胖乎乎的,毬事没有。 王阎罗感到宽慰了一些,但他压抑着,继续问道,那个薛小琼呢? 死毬了! 你说什么? 听一个遣犯婆娘说,她把孩子生下来后,给孩子饱饱地喂了奶,还给他唱了一 首歌,就是那种哄小娃娃的歌。然后把孩子交给那个遣犯婆娘,说她要出去方便一 下,没想她一出去就没有回来。那个遣犯婆娘等了半天没见她回来,以为她害怕教 导员枪毙她,逃跑了,就跑来报告。教导员一听,就派人到处找她。最后在东头那 个胡杨林子里找到了,找到她的时候,她已在一棵胡杨树上吊死了。 她……人呢?王阎罗的嘴唇发起抖来,他的声音都变了。 鬼脸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奇怪。我们报告教导员后,他说这个遣犯婆娘死有余 辜,就埋在那里沤粪吧!我们就在那棵胡杨树下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王阎罗跟鬼脸说,你他妈的,快去把我的孩子给我抱过来,我要抱着他去看他 娘! 鬼脸看着王阎罗,觉得他肯定是疯了,他红着眼圈,难过地低声对他说,营长, 你的孩子已经……丢了…… 你他妈的胡说!他是老子的孩子!他说完,就疯了似的向薛小琼的地窝子跑去。 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从薛小琼的地窝子里传出来,那是索狼荒原诞生的第 一个生命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