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要不要往那边打个电话?”她问自己。 这时候电话忽然又响了,把她吓了一跳。 她用一只手压住自己的胸口。 “抽时间过来一趟。”电话里的声音像是特别遥远,又是那个女的。 她没说什么就又把电话放下了,她实在是想不起这个打电话的女人会是谁。在 这九年中,有时候会有电话打过来找老太太,都是当年和老太太一起教过书的老教 员,他们也都七老八十了,都上不了楼了,有的还在染头发,但都染得马马虎虎, 把白白的头发根都露在外边。有时候老太太还会出去和他们聚一下,也仅限于喝杯 茶,在街心公园的那个小湖边,茶座就在卖茶的那个小房子旁边,老头老太太一般 都喜欢去那种地方。每逢聚会,老太太都会让她搀着上楼下楼,每上一层都要歇上 老半天,下楼的时候好那么一点,但也气喘吁吁。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她站起来,看着电话,好像一下子看到了电话那头,很远 的地方,那个叫新西兰的地方,感觉中是一大片绿的地方。她对自己说,如果是那 边的电话就说是老太太还在睡觉。 电话又是那个女人打过来的,她弄不明白这个女人会是谁。 是不是又要来一次聚会?她把电话放下了。 电话放下来的时候她听见那个女人在电话里又说,“过来试一下。” 她动手收拾自己的那些东西已经是下午的事。她把两只箱子里的东西都取了出 来,离上次开箱取东西已经隔了很长很长时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要是这家的老太太还活着一定会过来问她想做什么。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再放 进去,东西忽然放不下了,好像一下子多出了什么。她从来都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 有条有理,但现在一切都乱了。她没有一点点主意,放在箱里的旧衣服忽然怎么也 叠不好了。刚才她突然觉得产生了错觉,老太太是不是没事?是不是还活着?就又 轻手轻脚过去了一下,老太太还是那样子,脸朝一边歪着,嘴微微张着,要是没人 动她,会一直这样呆下去。她站在那里,弯着腰,看着老太太,枕头上绣着一朵很 大的向日葵,黄黄的,她知道那枕头不是老太太的,是老太太孙女上大学时用过的, 她喜欢,就一直枕着它。她看着老太太那张脸,还有那被压住一半的向日葵,她回 过身,把五屉柜上蒙电风扇的那块白纱巾慢慢取了下来,白纱巾上没一点点灰尘, 挺干净,她就用这块白纱巾把老太太的脸给蒙了起来。 接下来,她吃了一点点东西,就是早上给老太太做的麦片,她吃了一点,然后 就上了楼。她忽然不想再呆在楼下,过了一会儿她又下了一次楼,把老太太的那间 屋门给关了起来。她希望这时候有电话打过来,最好是从那边打过来,她想好了, 只要那边这时候来电话,她就马上把老太太的死讯告诉他们,他们也许很快就会从 新西兰那边赶回来。但她也想好了,要是那边不来电话,她也不会打过去,虽然她 知道那边的电话号码,但不知道打过电话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她可以肯定自己不 会再继续住在这里,到时候要搬到什么地方去住,或去什么地方再重新找事做?她 趴在窗口朝外看了看,对面楼顶白花花的。 她回头又看了看自己这间屋的门,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到第四天的时候她不得不找了些胶带 纸把老太太那间屋的门缝封了起来,那种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但味道是封不住的, 她只好重新打开门把老太太屋子的那扇窗户打开。老太太还那样躺着,当然她只能 那样躺着,如果没人动她的话,她只能一动不动脸上蒙着那块白纱巾那样躺着。她 绕过床,踮着脚把窗子打开,又马上踮着脚从这间屋子出去,然后又把老太太的门 缝用胶带纸封了一下,这样一来味道小了一些,再说她也像是习惯了。在这四天里, 她又接到那个女的打来的电话,现在是,她只要一听到是那个女的就会把电话放下。 这四天,她一次门都没出过,也不见有人来敲门,整整九年了,上门的人除了收费 的她几乎就没见过别人。整整四天,她一直待在楼上,有时候会下来找点吃的,厨 房里有方便面,还有点心,点心都放硬了。她看了看冰箱,里边有元宵,那种袋装 的,还有温州人腌的雪白雪白的小萝卜,这种小萝卜原来是粉红色的,一旦腌成白 的,味道就酸酸的很好吃。老太太很喜欢吃这萝卜,用一点点瘦肉切成丁儿,再把 这种萝卜也切成丁儿放在一起炒,是一道吃米饭的好菜。她总是把要拿的东西从冰 箱里一取出来就马上急慌慌离开厨房,上楼的时候心里又总是怦怦乱跳,好像做了 什么坏事。其实她现在没什么食欲,一点点都没有。有时候她会下楼去厨房烧一壶 水,水壶坐在煤气灶上她往往会把这档子事忘掉,当水壶猛地叫起来的时候她又会 被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