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阳挂在天上,烧着的是农人的心。人心都乱了,乱如麻。 我的心也乱了,我乱的原因不是因为缺水,事实上工地上一点也不缺水。大坝 早已蓄水,高峡出平湖,水位高出下游河面八十余米,解决了附近几个乡的吃水困 难,甚至镇上的洒水车也常来湖区汲水。人们烦恼的是地里无水,而抽水设备又如 此稀少,况且抽水耗电,一算,灌溉成本高得吓人,地就一直荒着。 爸的单位曾想用一批钢管帮地方架设引水管道,并提供抽水机,把水引到地里 去,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下文,再后来,听说当地政府想让施工局出钱,而不是 现成的物资。他们的说法是,即使管道架成了,抽水的电也用不起,光电费就比农 作物的收成还高,况且在山里架设管道十分困难,耕地也很散,根本不能保证每块 地都灌到水,计划就此破灭,不了了之。 言归正传,我说我的心乱了,其实是因为碰见了春香。 春香的爹杨三秋原本是个杀猪匠,电站修起来时,便打些零工。当和所有人混 熟后,他的本色就显露出来,一开始只是小偷小摸,锯些钢管拾些建材,见没人阻 拦,胆子跟着水位一路走高,偷起了水泥,还专门雇了一辆拖拉机动力的农用卡车, 一拉就是一车,倒手一卖就是一两千,一晚上拉几趟,抵得上杀半年猪了。 春香不像她爹,人长得秀气,身材苗条,穿着朴素。当然,我可以用更考究的 词来形容春香的美,但我不这么做,春香的美是难以概括的,哪怕用诗这样的艺术。 第一次见到春香时,我正躺在院里午睡,在一把竹榻上,这是我打发漫长白日 的方式,夜晚我会用另一种方式。春香轻盈地出现在屋檐前,对我轻唤道,是李部 长家吗? 我醒来,像有只手挠我,睁开眼,原来是只苍蝇,我晃了晃脑袋把它赶走,结 果发现了一旁的少女。春香穿着一件与我堪称情侣装的淡蓝色碎花长褂,亭亭玉立, 由于阳光从对面的骆驼状山峰上照射下来,处在暗处的我竟一时满眼光晕,春香的 相貌顿时变得十分模糊,我慵懒地问,你找谁? 少女走进屋檐,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瞳孔顿时放大,眼冒金星,难道我在做 梦?见我肆无忌惮地打量她,春香有些不自在,说,我爸让我来,说李部长家可以 洗澡。 她这么一说,又见她臂弯里挎着的脸盆,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我说,是可 以,不过水还没烧,你要洗吗?我给你烧去。 她点点头,一只手伸到鬓发处拨了拨散开的头发,说,谢谢。 我起身走开了,没走几步又回头问,你爸是谁? 杨三秋。少女答。 我说,哦。随后往浴室走,走到一半我才想起问她的名字,再次回头,那你叫 什么? 杨春香,他们都叫我春香。她把目光从竹榻上转移到十米开外的我身上。 春香?你叫春香?我笑着说。 怎么了?她一脸疑惑。 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李梦龙。我开玩笑说。 李梦龙。梦龙?你的名字还蛮奇怪。春香嘀咕道。 我将热水器一通上电就火急火燎出了浴室。自从我家装了这东西,工地上的人, 特别是女人就爱来我家洗澡,一天下来竟要接待不少人,简直成了公用澡堂。 我来到春香身后时,她正坐在我的竹榻上发呆,低着头,见我到来,才弱弱地 问,你真的叫李梦龙?我怎么听人家说你叫李杭呢? 听谁说的?我问。 听我们村的人说的。春香说,他们说你…… 说我什么?我欣喜若狂地问。 没,没什么。春香想帮我掩饰我在乡间的名声。我偏让她说,你说嘛,我又不 怪你,真的,他们都怎么说? 在我极力怂恿下,春香才断断续续告诉我,他们说你神神叨叨的,喜欢……喜 欢和畜生说话呢。 哦。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们还说什么? 还说……还说你整天东边走走西边逛逛,像黄鼠狼,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春香 还是不敢望着我。 我“嘿嘿”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真好。 春香这才吃惊般抬起头来,与我眼神对视的瞬间,我才知道她是对我有兴趣的。 她问,他们这么说你,你还说好? 我说,他们说得对,我就是游手好闲嘛。 你没上班吗?春香问。 上个月还上,这个月不上了。我说。 怎么会?他们把你开除了吗?听说你在城里工作? 嗨,是我把他们开啦。我满不在乎地说。 把他们开了?春香一脸疑惑,旋即又问,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什么都干过,卖过汽车、当过职员、开过桌游店,前不久我还是个导游。 导游?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不算多,反正省内几乎都跑遍啦……你跟我来。我说。 春香跟我进了屋,这是间二十平米的宿舍,我一人住。房间里简洁地摆着一张 床,书桌,一个简易衣柜,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正是看中了工地的清静才来休 假的,事实上也是我妈把我赶过来的。她说我干什么都不成,没长性,让我下来好 好接受教育,看看师傅们如何与寂寞打交道,度过漫长岁月。 我指着墙上一张省内地图说,凡是被我做了记号的,我都去过。 春香用微微泛红的手沿着地图上被我勾勒出的线路游走,像在破解一个个复杂 的谜。好半天我没有叫她,她只是小心翼翼地辨认地图上的踪迹,而我正在日光灯 下打量她。 春香的皮肤很细腻,不是城市女孩拥有的那种无懈可击妆容下的肌肤,而是那 种纯天然接近婴儿般的质地,白中通红,高原红。我喜欢看这张脸,更喜欢这脸上 的五官,那么灵秀。我吞了几口口水,并立即被呛着了。这时春香才把目光从地图 上移开,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儿,你继续看。 她又看下去,我才又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