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往往在精力充沛的时候,通常是下午,进村溜达。人们看我的眼光又变了, 我知道这种变化的原因,连那两只全乡闻名的斗鸡也知道了。 一群乡间的纨绔子弟正在学校的操场上斗鸡,两拨人把不大的地盘围了个水泄 不通,我也挤进去想瞧热闹,我还没见过一次货真价实的斗鸡呢。我来了,人群自 然给我让开一条路,这既出于我和那群青年相识,也出于我在当时的特殊地位。这 地位是春香给我的,坊间已在盛传春香和我的关系不一般了。 两只鸡在我到来前就已经斗了数个回合,不约而同受了伤。一只鸡的鸡冠上被 啄出了血,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另一只鸡的羽毛被抓得稀稀拉拉,奓着,露出难看 的鸡皮疙瘩,跟烫过似的。我一来,就跟着那群青年呐喊助威起来,并入乡随俗买 了二十块钱的注,买那只毛少的鸡胜。 结果刚交完钱,两只鸡便边斗边商量起来。 毛少的鸡:看见没,那人出钱买我赢。 毛多的鸡:看见啦,咱们让他输,先委屈委屈你,日后我再输你一次。 毛少的鸡:别见外啦,咱兄弟,谁跟谁呀。 …… 听鸡这么一说,我就不高兴了,心想,连你们也作弊,难道就因为春香和我走 得近?我“哼”了一声就走,身后的结巴二蛋喊我,还,还没,斗,斗完呢,走, 走,什么? 斗什么斗,输定啦。我喊道。 众人不解,在我还没有走出他们视线时,果然,按照事先约定,那只毛少的鸡 做出胆怯状,面对毛多的鸡的凶猛进攻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节节后退,并表演性地 摔倒在地,像鸵鸟似的把头插到沙地中,死活不出来,面对众人的厉声咒骂也无动 于衷。见状,毛多的鸡脖子上那圈闪亮的毛才骄傲地软下来,此前那圈毛跟孔雀开 屏似的。 结巴二蛋对已走远的我吼道,还,还真,被,被你,猜中啦,风水先生都没这 么厉害。后半句二蛋居然一个结巴也没有,众人称奇。 我喜欢春香,但没有表露出来,谁问我也不说,只是摇头。 一次在我出门散步时,不知不觉来到春香家门前,可春香并不在家,这不是别 人告诉我的,而是春香家的两头猪。 我心不在焉地走近,打断了那两只小猪兴高采烈地拱地,那片背阴的地方被它 们拱得跟臭水沟没什么两样,我看了一眼,调侃说,都说闹旱,你们倒是玩得欢。 听我这么一调侃,两只猪不乐意了,它们发出男人打鼾时的声响,噗——哼— —噗——哼——这意思我明白,它们在向我齐声喊,春香不在家,春香不在家! 我又问,那她在哪里? 两只猪面面相觑后,毫不厚道地说,就不告诉你,气死你,就不告诉你…… 我一气之下就踹了其中一头猪,没想到它却发出杀猪般的叫喊,好像我要宰了 它。这时杨三秋正好回家,见我欺负他家猪,当下脸色便有些阴沉,但又不敢对我 摆出臭脸,勉强挤出笑容对我说,哟,李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啦,李部长呢?最 近忙吧,告诉李部长,下次我请他喝酒。 我没说什么,做贼心虚,很快走了。 我路过一眼儿池塘,池塘里早没了水,可鸭子们还在烂泥上踩来踩去,好像这 样能踩出水来。看着它们,我心生怜悯,心想,天旱,人苦,连动物也跟着受罪, 还不如做野鸭。坝上库区的野鸭就肥得流油,施工局的老大总想打几只,让我爸想 办法在当地找两枝还没被收缴的猎枪。 鸭子们看穿了我的心思,顿时“嘎嘎嘎”地叫唤开来,我知道它们是害怕了。 我就说,怕啥嘛,又不是拿枪打你们。 鸭子还是“嘎嘎嘎”地叫唤,意思是,野鸭也是咱亲戚么。 它们这么一说,我就没什么话了,心想,你们这些穷亲戚还惦记着别人,别人 早把你们给忘啦!踩你们的泥巴去,小心把蛋踩烂。 我已经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春香了。她不再来我家洗澡,可来我家洗澡的人偏偏 要提她,尤其单位里的女人,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告诉我,春香不适合你呀,你 怎么也是我们部长的公子,一表人才,又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就喜欢个乡下姑娘 呢?我们可是流动单位,电站一建成就要往别处去,到时候你是带春香走还是留下 来呢? 我不说话,她们又说,春香人是长得标致,但光长得标致也没有用嘛,你要找 女人就找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男人嘛,就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不然以后很难 混的,你说是吧? 我还是不说话,只悄悄去把热水器插头给拔了,让她们洗冷水澡。当她们抱怨 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冷时,我终于说话了,我说,有水就不错啦,你看别的地儿,别 说洗澡了,就是喝一口也要走上好几里。 妇女们喋喋不休地走了,走前还在为我的终身大事而惋惜,好像春香真的和我 成了婚。在她们摇着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离开后,我对蹲在电杆上看戏的麻 雀说,你们要是也喜欢春香,就拉些屎在她们头上,她们说她坏话呢。 麻雀们回答,还用你说,别看我们秀气,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一会儿,我听见一群妇女的尖叫及诅咒在晚风中四起,如一群被惊飞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