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骗人!你根本不叫李梦龙,为什么要冒充别人?春香有些生气地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叫李梦龙?别人说的?我满脸笑意地问。 春香点点头,单手背在身后,随即出其不意地把一张报纸甩到我面前,你自己 看吧。 这是一个月前的晚报,上面报道一个导游不仅把外省旅游团独自撇在景点,而 且还对游客大打出手,随后又无端消失的消息。那个被曝光的导游的名字清清楚楚 地显示为李杭而非李梦龙。关于我的介绍是这样的,李杭,贵阳人,实习导游。 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要骗我?春香嗔怒道,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呢? 我强装笑意,问,你怎么得到这报纸的? 春香露出不愿理我的神色,没好气地回答,你管是谁,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说。 你为什么要那么干?春香有些不解,情绪似乎比之前稳定,但脸上依然阴云不 散,因为我骗了她。 春香不高兴了,我就得让她高兴起来,我实话实说,那帮人糟蹋水。 春香沉默下来,可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原本以为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她还想问我什么,但又犹豫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一切只有我心知肚明,报纸的报道难免片面,我压根儿就弄不明白那帮有钱人 不远千里来贵州是为了什么。我容忍他们的言论,但在用水问题上,我实在忍无可 忍,我不想复述那些令人心痛的场面及那种毫不在乎的姿态,他们凭什么在我们这 里浪费水?我和一个富二代或假富二代模样的家伙打了起来,原因是我说了他一句, 洗个头,没必要用三桶水吧。结果全团的人都站在他那一边,还宣称,我们爱用多 少用多少,你管不着…… 回到城里,我才知道自己面临了多大压力,报纸报道了这一事件,评论呈一边 倒的趋势,险些升到破坏全省的旅游形象上来。那段时间上门采访的记者一拨接着 一拨,其中还有我的中学同学,他们都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可我能说什么呢? 我不想让此事继续升级,为此,只能躲到乡下来。 许久,春香的表情才舒展开来,恢复成以往我熟悉的那个少女了。我感到欣慰, 春香也显得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李梦龙,梦龙……你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名字? 比你本来的名字好听多啦。 这就是我本来的名字,我继续逗她说,我的小名儿。 真的吗?你小名儿叫梦龙。为什么要叫梦龙呢?春香暗自嘀咕,难道是你妈妈 怀你的时候梦见过龙?春香的眼神闪烁出孩童般的光泽。 你真聪明。我说。 我猜对了?春香不敢置信地望着我,脸上的酡红越来越深,越深我就越喜欢。 我没说她猜对了,也没说猜错了,只是让她到屋里说话。外面阳光太盛,我有 些头晕。 春香迅速喜欢上我的前职业,这是我有所预料的。外面的世界充满无与伦比的 吸引力,尤其对春香这种几乎足不出户的姑娘来说。 好在我身边有不少风景图册、城市游记,这是我的一个癖好,走哪儿都随身带 几本,这次来则带了半箱。春香像发现宝库似的,对那些装帧精良,有着绝美风景 照的书籍图册赞不绝口,好像世界的窗口就此打开。 我对她说,你挑吧,我全借给你。 真的?春香问。 春香真是个淳朴到极致的人,连我如此确定的事情,她也不敢相信。我说,真 的,我骗你干嘛,我骗过你吗? 春香这才笑了,最终只借了一本图册和一本书。原本我让她多拿些,借个五六 本,可春香说,拿多了也读不过来,还是一本本读比较好。 杨三秋知道春香开始找我借书并频频出没我家时,不乐意了,他和所有人一样 是反对春香和我在一起的。虽然他要时常仰仗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致富,但 对我极其警惕。春香高中毕业两年多了仍待业在家,他不愿她出门打工。这是春香 的姐妹招弟告诉我的。招弟在乡里的饭店做服务员。她说,春香被她爸看得牢牢的, 就是一头牛也不能这么看着呀。 我问,杨三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招弟说,还不是因为春香的妈。她有病的,瘫痪,要人照顾,家里离不了人。 春香的哥哥出门打工就够了,他们希望春香一辈子留在身边,照顾他们,养老送终, 你说自私不自私? 春香会被他们毁了的!我愤愤不平地说。 可不是嘛,春香是命苦啊! 我希望改变春香的命运,当然,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让杨三秋答应 我把春香带走,而且仿佛为了让我死心,杨三秋花大价钱托人送礼又请客吃饭,竟 把春香安排进了乡政府。具体什么工作我不知道,好像是给副乡长做秘书还是什么 的。 这件事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亲眼所见。那天,我参加我爸的饭局,在乡 上最大的饭店里,竟然遇见了春香。她坐在副乡长身旁,极不自然地招待镇上来的 领导。我看见她时,她正对着眼前的酒杯发呆,愣愣地,随即被那个一脸疙瘩的副 乡长捅了一下,示意她该向领导敬酒了。 原来春香干的是这么个活儿,这让我很担心。我悄悄对服务员招弟说,麻烦你 去把春香叫出来。 招弟显出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里头都是乡镇的头头脑脑,我 这么一喊,不是得罪人嘛。这饭店又不是我开的,我可担待不起。 我想想,也对,便写了个纸条,让招弟无论如何帮我递到,这她就答应了。 我写道:春香,你怎么干起这个工作了?不适合你,去城里吧。 两桌人都酒过三巡后,我还清醒地留在饭店。乡政府的饭局终于结束后,我才 看见春香在饭店的大厅里寻找我的身影。我稍稍扬了扬手,她就发现了我,但她不 敢就这么走过来,领导们还没走,她也不敢动。等把那群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公 仆送走后,春香才和我短暂碰了个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总之, 春香的脸一直红彤彤的,像个苹果。她急切地问,你说的能行吗? 我阴沉地说,不行也行,你自己想想,干这个,你会开心吗? 春香无语了,可目光仍在询问。我再接再厉说,走吧,离开这儿,都什么年代 了,你有人身自由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待春香,平日我们都有些扭扭捏 捏。我是看不下去了,春香再这么干下去,搞不好会成为哪个领导的小老婆。我这 么说可不是诋毁领导,他们是男人,我知道,一个个都是狼。我也是狼。 春香点点头,并让我今晚晚些时候去她家。话刚说完,副乡长就急匆匆把春香 招走了。他们上了乡政府那辆崭新的猎豹车,上面挂着“抗旱救灾专用”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