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和春香的事到底没成。我不知道是那次去她家的结果还是因为杨三秋最终陷 入“水泥门”事件,反正那几天够乱的。杨三秋人是逃了,可偷运水泥的车还被扣 着,他揪着心,又不敢托人把车要回来,不然罚款和派出所可不是闹着玩的。为了 这事他一直压着火,直到春香找他说,要辞去乡政府的工作而跟我去省城。那次, 父女俩大吵了一架,杨三秋怀恨在心,说,你找谁不行,偏偏找那小子!别看他是 城里人,可啥也没有,名声还不好,都上报啦,你图个啥呢?这是面上的话,还有 些话杨三秋不敢说,因为调查水泥被盗一事经我父亲一手督办。他是施工部的头儿, 为了这事还让我少接近春香,人言可畏。 好几天来,我的心都烦乱不堪,没想到这次休假竟有这么多烦恼。我一方面惦 记着春香,另一方面回城的渴望困扰着我。脑海里,一个声音疯狂地喊,春香!春 香!春香!一个声音理智地反驳,春香,春香,就知道春香,再这么呆下去,你人 就要废啦! 我从来没有如此矛盾过,一心想着春香,一心又想离开此处。旱季持续着,报 道说有越来越多的矿泉水已运达灾区,可我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农人真正着急 的是地,地里无水,日子就没有希望,看不到尽头。 此刻,我的心情也和这大地一样,渴望一场春雨的到来,越大越好。 我有好多天没见到春香了,还是招弟给我带来了她的消息。她说,你走吧,春 香去不了了,你和她有缘无分。 我问,春香这么说? 招弟点点头,劝慰我说,你走吧,春香念着你,却不能跟你一起走了。你在这 里呆一天也只是增添一天的烦恼,什么事也干不成,不如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有一样事,春香务必让我转告你。 什么事? 她希望你继续干导游,不要灰心,她觉得你是个好导游。招弟说完就走了,大 概怕我缠着她问东问西。 春香是铁了心了,你走吧……走吧。招弟走出一段路后转身朝我挥手喊道。 我的心像被什么动物啃噬着,钻心地疼,疼过之后就是无尽的苦恼。苦恼的时 候,我就求落在电线上的燕子,我问,春香在干嘛呢? 它们不理我,反而一哄而散。 我又问地上的蚂蚁,你们消息灵通,春香在哪里,我想找到她。 它们也不睬我,忙着搬家。它们这一忙,我就疑惑了,难道老天要下雨?这时, 我才注意到天空,一层稀薄的乌云正在西北的天际集结,最终飘过了大坝左侧的最 高峰——断指山,并一路朝营地的方向匍匐过来。工人们不约而同停止了施工,对 着天空指指点点。 民工小艾对我说,不知道他家下雨没有。 我问,你家在哪里? 安顺。 那可是重旱区。 小艾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都说我们这里天无三日晴,可我老家十个月都没下 过一场雨了。别说地,人也快渴死了,政府都让我们出来,可我们这些壮劳力一走, 家里的老人就更受罪了。听说最近在打井,也不知道打出水来没有。 我望着小艾揪心的脸,也望着天,期望这雨能痛快地下下来。小艾和我一样, 这个十八岁的青年正在默默祈祷,祈祷这雨也能下到安顺去。 这时,爸的手机接到短信,一场人工增雨正在酝酿之中。 乡上已经打了增雨弹,不知道这雨能下多大,越大越好啊!爸说。 听说要下两场二十五毫米以上的雨才能有效缓解旱情。我说。 可不是嘛,听天由命啦。爸回答。 雨,最终下了起来,打到屋顶的石棉瓦上竟是石子蹦蹦跳跳的声音,说明雨势 不小。我刚冲出门,还没在雨中站足一分钟,雨就加大起来,而且越来越大。这时, 我才深切感受到老天爷的意思,那是为我和春香流泪嘞。 爸在屋檐下喊,你淋雨做什么?快进来! 我没有动,对他说,我就想淋淋雨,淋了雨我就要走了。 爸没再说什么。我在工地上足足呆了两个月,他知道我呆不下去了,毕竟是城 里长大的,吃不了乡间的苦。在乡下,寂寞啊!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个钟头,这可是宝贵的两个钟头,听说明后几天还可以增雨 作业,这样春耕就有希望了。 那几日,我在村里疯狂寻找春香的身影,希望她能和我谈谈,哪怕是告个别, 可春香却平白无故消失了。看我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乡政府与村庄的道路上徘 徊,招弟看不下去了。她把我拉到一旁说,别找啦,春香去她外婆家了,就是为了 躲你。 躲我,她躲我干什么? 你呀,死脑筋,她让你走你就走呗。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该回到以前 的生活中去,也不要打扰她的生活,她心里够乱的了。 对了,你借给她的那些书,她让我还你,你跟我去拿好了。 不用,让她留着吧。许久,我才丢下这句话,说完,我就走了,再没有回到村 上。 当夜,我辗转难眠,那些平日与我熟稔的动物仿佛不想触及我的伤心,纷纷对 我禁了口,它们开始以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一些衣物,几本图册,还有那台春香玩过的PSP ,里 面尚有一些春香没闯过的关,我没有接着玩,一直让进程保存在那里。 我背着来时的那个登山包,穿上茄克,蹬上皮靴,踏上了返城之路,一如我来 时的样子。我故意不让爸派车送我,而是打算走到乡政府,坐今晨第一班开往省城 的班车。我知道这一别,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路上,鸡鸭羊狗猪牛都默默注视着我,一句话也没有,我知道它们这是同情 我呢。这帮牲口,和人一个德行,我和春香好的时候,个个反对,而一旦我离春香 远去,就个个魂不守舍,叹息连连。 我笑着说,这是干嘛呢?愁眉苦脸,天下雨了,日子就有盼头啦。 羊“咩”了一声。 猪“哼”了一声。 牛“哞”了一声。 鸡鸣了一声。 鸭“嘎”了一声。 狗吠了一声。 它们是在欢送我,也是在挽留我。 我压抑着内心的情感,故作轻松地说,看好春香啊,有了好人家就给我报个信 儿。 说到这里,动物们都散了,不愿我提起春香。在它们看来,提及春香,只会让 这场离别显得更加悲伤。 我远远离开了村庄,心里还惦记着春香,她在做什么呢?没有动物告诉我,我 就猜测,还在睡觉吧,说不定正在做梦呢,会不会梦到我呢?我叫李梦龙,对了, 这个名字真的和梦有关。我和春香的故事就是一场梦。梦有开始也有结束,现在就 是结束的时刻。也许这个梦的结束正好预示着旱季的一去不复返,如果是这样,我 的心多少会好受一些。 班车来了,我和去镇上采买农资的村民挤作一团,他们都说,雨季来了,生产 终于要恢复了。一脸开心的样子,像过年。 车吼叫着,开动了,路上我想着春香,直到公路上开来一列列军车。看见解放 军,村民激动了,纷纷把头伸出去,这是来帮咱们春耕的解放军呀…… 当第一辆军车按响喇叭朝我们打招呼时,我仿佛看见春香坐在驾驶室里。 一个穿军装的女兵正热切地望着窗外的土地,看着擦肩而过的我们的车,在目 光交错的瞬间,我情不自禁朝她敬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