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觉醒来,云散雾开,秋天的阳光像少妇,丰腴而明媚。宋云懒洋洋地伸了伸 胳膊,手腕处光秃秃的。王大军早走了,餐桌上还有他吃剩的半根油条,他是外企 公司的电器工程师,生活相当有规律。小孩也被母亲送去上幼儿园了。 滴答滴答,客厅里落地挂钟沉稳地走着,但好像,这貌似宁静的阳光和时间, 在蛊惑着她什么?她今天调休,不用上班,她将头埋在蚕丝枕头里,那么轻柔丝滑, 就算是窒息其间,也有种心甘情愿的畅快!她梦见章成了,他们裸露着,横躺在床 上,两具美好的身体,喷洒着爱的气息,很自然的,他们开始你侬我侬、平平仄仄。 她竟然怀想着她和前夫的性事!她对自己有些恼怒,可身不由己,两三分钟未 到,意念又转滑到章成身上。她掏出一个电话号码簿,想找一些相关的人去了解有 关她前夫的信息。那些发黄的字,写得趴手趴脚,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李冬,章成 的密友,如今出国了。大丁,很胖壮的小伙子,怎么就生胃癌死了呢?阿冬,他们 夫妇的介绍人,也不知道去哪个城市混了。在把号码簿合上时,宋云有了一种不安 全、人世无常几乎是恐惧的感觉。 宋云穿戴好衣服,很快,因为恐惧而滋生出盲目挽留的姿态。她飞也似的拔上 鞋跟,仿佛再晚一点,就要错失良机了。她胡乱将门碰上,有没有上锁都无关紧要。 风,哗啦啦一吹,颈脖上的黄色丝巾飞扬起来,如同现代舞里的一幕,决绝、有力。 那条街巷,白天和夜晚截然不同,仿佛是一个变心的女子,阴阳双面。现在的 它喧嚣、欢腾,到处晃荡着人。卖盗版碟片的、卖水仙的、卖内衣的、卖床上用品 的,一字排开,浩浩荡荡。 她这样急吼吼一路狂奔,是想捕捉昨夜她前夫的一个背影?这显然有点荒唐! 但她确信他就在这附近,搓麻将?打桌球?还是和一群女人在泡吧?他离不了女人。 让她慨叹和悲哀的是——八年的时光,她的皮肤不再光洁如初,身材也有些走形了, 可是他却和以前没两样,鲜亮、健硕,浑身散发着男子气息,逼人而自信。 “阿姐——阿姐!”有人向她招手,晃啊晃的,是她那团翡翠绿的玉镯,不! 现在它不属于她宋云了,而是一个叫阿莲的姑娘。阿莲推着一辆自制的小木车,小 车用木板隔开分三层,放着花花绿绿的饰品,全是些低廉劣质但颜色艳丽,看上去 颇为时尚的小摆饰,还有些女人用的私物,如丁字裤、乳罩也光明正大摊放着。 阿莲像只云雀,跳跃着招徕客人。她的董强紧跟着,弯腰从车后拖出一只黑塑 料袋,头伸进去吭哧吭哧掏个半天,最后甩出几条性感的丁字裤。宋云看了,忍不 住笑,一抿嘴,酒窝就出来。董强也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皮,说:“夜里卖馄饨, 白天就卖这玩意,出来混没办法,总想多挣点钱。”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有丝狡黠,很顽皮,像章成每次耍小伎俩时自作聪明的一 瞥,让她恨得咬牙切齿,也爱得欲罢不能。宋云的心一阵酥麻,掌心的汗沁出来, 呼吸也有点混乱。她知道自己这样随意联想是很没有道德感的。她今天出行的目的 是什么?寻找前夫——因为贪恋他的爱欲——她碰到小姐妹的老公——却从他身上 引逗出了久违的情欲。她靠他那么近,都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和劣质烟草味了,它们 杂糅在一起,充满了召唤。 宋云咬着下嘴唇,很笨拙地后退两步。正午的阳光太明亮!太炽热了!它仿佛 一把涂着白银的利剑,霎那间从宋云的喉部刺入。她甚至被自己口水噎得呛了几下。 乱。整条街突然慌乱起来,如同潮水翻涌,从东头乱到西头。几个穿制服的人, 大摇大摆,劈面而来。阿莲眼疾手快,三两下拾掇好东西,拉起傻呆着的宋云,拐 进一个里弄。一条墨绿色鹅卵石铺成的路七高八低。木车“噗噗噗”发出颠簸声, 阿莲笑得前仰后合,她是那么开心!那笑声简直就像发亮的银钩,在半空中闪耀着 弧线一般的光芒。 宋云提了个古怪的要求,她想到阿莲居住的地方坐坐。这让阿莲诚惶诚恐,仓 促里掩藏着兴奋。阿莲喋喋不休,说她和董强的事。宋云心不在焉,只听见自己的 高跟鞋在鹅卵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声。 一进门,她就毫无顾忌扫视那张大床。床惊人的大,像个庞然大物,雄踞在凌 乱的房间,床上的被褥螺旋形扭曲着。宋云断然有种恶心的感觉。可很快,她嗅到 了气味,弥散在房间一种沉欢呻吟的味道,一种对宋云致命的来自天堂的味道! 宋云深吸一口气,脸颊上潮红一片。 阿莲撅着屁股,翻箱倒柜,想找出些好东西来招待宋云。 宋云沿着床边坐下来,下意识里捋了几下床单,发现几根头发,细长的,不用 说,准是阿莲的。宋云笑得很玄妙,她叉开手指,权当梳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然后将自己几根发黄蜷曲的头发在手指间绕了绕,丢在阿莲和董强的床上。 宋云警觉惶恐地咳嗽了两声。现在,她自觉像个贼,笨头笨脑的贼,心机重重, 又不能自已。她窥望了床的顶头,那儿压着一个小纸盒,枕边散落着两颗粉红色的 药丸。她的眼皮像被蜜蜂狠狠地蛰了一下,顿时感觉又肿又痛。 一会儿,董强回来了,他从巷子的另一头撒丫子跑回来。阿莲一听到声响,就 将丰盈的肌体往他身上靠。董强汗津津的,头像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馒头,直冒热 气。 阿莲笑着跟宋云说:“城管是只纸老虎,只会吓死胆小的人。这种事情,一个 星期不知要碰上多少次,要眼风快,脚步轻。”董强也笑,瓮声瓮气说:“总之, 要跟他们斗智斗勇,千万别傻乎乎干愣着。” 阿莲的身体扭得像团麻花,一屁股坐在董强腿上,他向她耳朵里吹气,阿莲反 过身用胸脯堵住了董强的嘴巴。“要死了!”他在呼嚎,语气兴奋。 宋云仍坐在他们床沿上,咬紧了自己双唇,很受挫,很窝囊。她匆匆忙忙告辞, 路上,几片树叶险些刮到她眼睛里,眼角酸酸胀胀,一抹,有两滴清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