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二下午,宋云坐在办公室拆信件,一大堆心理方面的信件,有字迹潦草的, 也有书写工整的,还有一大沓打印稿,全都倾吐着这个城市人们的不安和焦虑。大 清早宋云跟王大军说话就有点恶狠狠,她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劲,喜欢自言自语, 天麻乎亮就起来了,自言自语,低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说些什么。 很娟秀的一页纸,但明显有泪渍,宋云捡起来细读,原来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吐 露,说她在一次吃豆腐饭的时候和同桌陌生的男人有了感觉,男人送她回家,两人 走了好长一段路,她家附近有一个幽深的绿地,两人突然大脑失控,靠在树上竟然 就做了那事,他是多好的一个男人……接下去的句子闪烁其辞,但宋云能推断出女 人的激情和满足。至于流泪的原因,女人说他们之间只能有一面之缘,她是局长太 太,先生有权势有官位,她怎敢破坏一切? 薄薄的一张纸,捏在手上,宋云觉得很假,她对这女子并不同情,或许本身就 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没有落款,也没有地址,无聊的人来作弄她一番也有可能。再 说,她对官太太素来就没有好感,虚荣、自矜,以为自己是什么不一般的人了。 “叮铃铃”,电话铃响了,她凑过身子去接听。 “宋云——猜猜我是谁?” 又是那电话! 宋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猜猜我是谁?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是多么狡黠!他 必定熟悉自己,名字、办公室电话号码,包括自己的情绪,他都清楚。他躲在暗处, 不紧不慢控制着生活的节奏,他低沉平稳的调子显示出城府极深,但他又存心是在 撩拨她,猜——猜——猜猜我是谁?会是谁呢?有很多种可能,宋云根本无法揣测, 生活中她遇到的男子有上千个,擦肩而过、工作应酬、同学朋友,过去现在都有可 能,他们就像无数个气泡在升腾、蒸发或毁灭,她怎么能精确地猜出他是谁呢? 宋云沉住了气,说:“你再说一句。” “新朋旧友,你总不能认识一个丢一个吧。” 他揶揄着,算是提了一下醒,说完电话就断了。 宋云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踉跄走出报社。马路上汽车响起一阵长啸,一只 熟睡在路边的狗,站起来咆哮,宋云吓得躲到了一边,她开始害怕起生活中的无常。 五年前,她吻过一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 她是昏了头脑,火车上的事情,原以为会像风一样被吹得无影无踪。她到内蒙 古出差,只买到坐票,邻座是刚服役结束穿着迷彩服的英俊小伙。黑暗中火车单调 地晃荡着,凌晨二点,满车厢的人都在昏昏欲睡,她也不例外,头趴在桌上,手捏 着一串钥匙掉了下来,恰巧落在小伙子腿上,他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了。她蜷缩成一 个小皮球,不作一声地继续趴着,他的手越捏越紧,最后嘴凑上来,仿佛是神的谕 示,她如饥似渴地接受了。他的手伸进她的衣领,像一个魔术师开始施展魔力。 火车靠在月台边喘息,他们拉着手利用五分钟的时间在站台墙柱后疯狂接吻, 他两腮的胡子短促坚硬,扎得她脸蛋生疼,她不管,双手死死抠住他的衣领,像一 只饿了很久的小狗贪婪地伸出舌头。月色浓重,北方高大的臭椿树散发出一股难以 形容的味道,仿佛成了他们邂逅情景中特设的兴奋剂。 他们上下车一共五次。她如同在汪洋里的一条小舟上飘荡,不时发出惊骇而甜 蜜的尖叫。每一次看见火车靠站,她就心慌、紧张,不由自主随着他绕过人群,蹦 跶着找最黑暗的一个角落。他把她抱起来,双腿夹在他的胯部。他身型高大,臂力 过人,她成了他的玩具在吹气,在任凭他野蛮地抚弄。差一点,那一次,差一点他 千钧一发的时候,火车发出呜呜长鸣声,两人都吓了一跳,然后疯笑着蹿上火车。 旅途只是旅途,等到所有行程结束,一切的虚幻都会自行消失,她发了狠对自 己说。十天后,她将回到自己的城市。 这个事情,她对谁也没有说起过,埋在心里,让它渐渐腐烂。她不是个轻薄女 子,但也能容忍自己偶尔的情思泛滥,甚至还能回忆起那男子的青涩与纯洁味。他 鼻梁很高,身材笔挺,在黑夜里他们像是一对溺水的人儿,互相又充当了对方的浮 板,内心充满了欣喜与激狂。荒唐的人生插曲,使宋云快乐。起码在那几个月,她 发现自己神清气爽活跃在各个场合,她仍旧有吸引年轻男人的魅力,她又变成了树 林里一只天真稚气的梅花鹿。 电话中的他会是——火车上的年轻男子?宋云的外衣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湿 了,水不断地滴到颈脖里。“不可能,我没有给他我的号码,连名字也没有告诉, 他只知道我是个编辑。萍水相逢,我们渴求的只是一种情绪,谁还会为谁坚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