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朗把买房子的想法告诉方雯时,方雯并没有马上赞同,也没有马上反对,而 是想了想说:“我得问问我爸爸,看看他怎么说。” 夏朗说:“不用问了。这次买房我做主。” 方雯说:“你什么意思啊?” 夏朗说:“没什么意思。房子我们家出钱,不用你爸他们出。” 方雯撇着嘴说:“你犯什么神经!” 夏朗斩钉截铁地说:“新建的嘉华雅苑位置不错,在县城中心,离学校和医院 又近,我们要买23层顶楼。这样观测星云就更方便。” 方雯说:“不管你在哪儿买房子,不管你买哪一层,我必须跟我爸商量一下。” 夏朗说:“有什么好商量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什么事都麻烦老人家。 他们操的心还不够吗?” 方雯说:“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嫌我爸我妈住这儿了?” 夏朗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房子,我有什么好嫌弃的?” 方雯没理他,直接走到客厅。夏朗很想知道方有礼怎么说,就跟在方雯后面。 方有礼正坐着小马扎答题。方有礼有个癖好,就是答《唐山晚报》上的有奖知识竞 赛题。他胃口很杂,无论是“共青团有奖知识竞答”、“人口普查有奖知识竞答” 还是“血液与健康有奖知识竞答”,他都踊跃参加。原因只有一个,这些竞赛都有 奖品。多年前他偶然参加的一次竞答让他得到了一桶“金龙鱼”花生油,之后他的 这个爱好就保留下来了。那天,他正在做“党建网开通一周年有奖知识竞答”,见 方雯和夏朗一并走来,连忙问:“快点快点,这道题选哪个?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带动共同富裕的方针,体现了什么原则?” 夏朗和方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先吭声。 事后夏朗想想,那晚方有礼的反应还算正常。当他听完夏朗的想法,他把手里 的报纸放在脚底下。他坐在马扎上,要比夏朗矮半截,看夏朗时不得不探着身子, 向前昂着头颅。而夏朗俯视着他。他很长时间没正眼看过这个男人了。这个老男人 的脸色似乎比以前更加润朗,颧骨处的肌肉像用胭脂抹了两抹,而宽阔的脑门则仿 佛涂了厚厚的橄榄油。他那双眼睛没任何表情。这和夏朗想像中的有些不同。他原 以为方有礼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愤怒,或者不屑,但是没有。他就那样前倾着一身肥 肉,安静地盯看着夏朗。这反倒让夏朗有些不自在。夏朗只好紧绷着一张脸。他想 他没有任何理由向这个男人屈服。他委实想让这个男人知道,他不在乎这个男人的 感受,他并不喜欢和他们住在一起。他不想把这种想法大声说出来,可现在,他即 便不说出来,这尊弥勒佛也应该能感觉到,他面对的并非一个他的信徒。 “你们看着办吧。不过,我丑话说前头,我手里并没闲钱,别指望我帮多大忙,” 方有礼咳嗽了一通,轻描淡写道,“看来,呵呵,你们只有贷款了。” 夏朗记得方有礼说完后就去了厕所。方雯和他回了房。方雯开始什么都没说, 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才问,你手里有多少钱?夏朗就说,这个你别管,首付我出,还 贷咱俩一起还。方雯说,贷款的话,可不能影响我的生活质量,知道吗?蒙尼坦我 得照去,兰蔻我得照买,阿依莲我得照穿。 夏朗就说,你放心好了,你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可没让你吃糠咽菜。 老校长听到夏朗要买房子的消息,很吃了一惊。她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想单独 生活,她和老头子可以搬到平房里去住,完全没有再买楼房的必要。夏朗说,算了, 你们即便住平房,这房子我也得买。老校长似乎从没见到过儿子这副执拗样,忍不 住笑了,说:“这样吧,我跟你爸出首付,你们自己还贷,好不好?你哥呢,当初 在北京买房子,我们也只是给他出了这些钱。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可不能对你太 偏心了。” 夏朗就把老校长出首付的话跟方雯说了,方雯听了很高兴,赶紧去向方有礼汇 报。夏朗就坐在卧室里吸烟。他知道方有礼是如何想的。方有礼肯定以为他拿不出 钱,肯定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肯定在暗地里看他笑话。想到方有礼张皇失措的样 子,夏朗心里竟有些微微的得意。过不多时,就有人悄没声地推门进来。夏朗以为 是方雯,头也没抬地继续看书。“哎,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夏朗猛一抬头, 却是方有礼站他身旁。他以为方有礼会说三道四,可是并没有。夏朗轻轻笑了一下, 方有礼就沉吟着说:“夏朗啊,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床头吸烟,很容易着火 的。要抽的话,在床头柜上摆个烟灰缸。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没记性呢?”夏 朗连忙点头称是,径直从床上跳下来去客厅拿烟灰缸。左腿刚迈到门槛,就觉得哪 里有些不对头。可右腿还是径自跨了出去,而且这一步跨得尤其大。 翌日上班的时候,不成想就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女人的嗓门有点粗,有点沙 哑。夏朗就想起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曾经被外星人劫持过的陈桂芬,就问有什么 事儿吗?陈桂芬就说,没什么事儿,难道非得有什么事儿,才能给你打电话?说完 陈桂芬先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夏朗问,是不是又要操持聚会了?陈桂芬说,没有, 有的话我也不想去,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夏朗问,不是挺好玩的吗,怎么会没意 思呢?陈桂芬说,哎,我觉得他们说得都不靠谱,你没感觉出来,他们所描述的, 都跟美国科幻片里的情节如出一辙吗?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是看《4400》看得走火入 魔了。陈桂芬这么一说,似乎就把自己跟那帮被劫持者给区分出来,而且话里话外 还有点瞧不起那些人的意思。夏朗“嘿嘿”笑了声说,聚会嘛,无非就是图个开心, 干嘛还想要更多的东西呢?陈桂芬在那头沉默了会儿说,你说的没错,我们这样的 人,能平心静气活着就不错了。夏朗就不知道怎么继续接话,在电话这头也沉默了 片刻。陈桂芬也没说什么。夏朗能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喘气的声息。这样子让他觉得 有些尴尬,就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我这里忙得很。陈桂芬说,好吧,我们改天 再聊……其实,我是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夏朗的好奇心就起来了,问说,要是有什 么紧要事,但说无妨。陈桂芬就说,哎,一言难尽,等哪天我请你吃饭,我们慢慢 聊。 晚上回家时,夏朗还在想着,这个叫陈桂芬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那些外星球的人真的拜访过地球吗?他们真的对地球上的人很感兴趣吗?忍不住跑 到阳台上摆弄起他的天文望远镜。冬日的夜空虽然繁星密布,却依然黑得让人绝望。 从望远镜里看的天空,也并不比夏天看到的更广袤。看得久了,一条条幽暗、神秘 的星河,似乎就在眼前荡漾起来,难免有些心慌,转身踱进卧室。方雯做了面膜, 躺在床上想着什么。很少看到她这样安静地想心事。结婚也有半年多,夏朗并未觉 得她离自己更近,相反,他对她似乎越发陌生。这陌生和身体上的熟稔互一相较, 就觉得那距离愈发的深仄。他倒时常想起夏天的那个夜晚,他们去地震遗址的情形, 他们如此亲密,依赖,仿佛世界上最美妙的时光,就是她转身搂住他腰身的刹那。 夏朗的鼻子难免有些发酸,盯着方雯细细打量。方雯似乎也察觉到他在看自己,一 把将面膜撕下,拍拍床铺说:“夏朗啊,你过来坐。我跟你说件正经事。”夏朗乖 乖俯到她身旁。方雯的手伸进他衬衣,恍惚摩挲着他的小腹。夏朗一把将她揽进怀 里,问道,有什么事就直说,两口子哪里有藏着掖着的。方雯将撕下来的面膜揉巴 揉巴扔到地上,说:“夏朗啊,我爸说了,他们也想买楼房,而且,他想把咱们对 门的房子买下来。”夏朗没听太明白,问道:“什么?”方雯就说:“夏朗啊,我 爸的意思就是,如果咱们买新房子了,他想跟咱们住对门。” 夏朗的嘴巴张得不是太大,但足够吞下一只拳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