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夏朗在老校长家住了七天。统计师陪儿子去了趟医院,将碎片剔出。夏朗脚上 抹了药水缠了纱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老校长没问个中缘由,也没催他回家。方 雯倒是来了趟,不冷不热劝他回去。很显然,她对夏朗还有怨气,认为是夏朗的不 是。如果不是夏朗的不是,方有礼怎么突然就犯心脏病了?要不是手头有速效救心 丸,不定有个什么好歹。夏朗就跟方雯说,他想冷静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他想明白了,就立即回家。方雯也没有强求,只是说,你个蔫巴肉心眼子,看着 办吧。 这期间,夏朗出去喝了两次酒。一次是跟刘振海。刘振海到夏朗所在的分局当 副局长,他是夏朗他们这拨人里提升最快的,听说他舅父是县里的人大主任。两杯 酒下肚,刘振海就说,他找夏朗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叙叙旧,他们曾经共患难过, 那年在市里录数据,如果不是好心的夏朗帮忙,他不定会挨多少批评呢;二是交交 心,他刚来分局,对分局的人际关系不是很了解,想听夏朗掰扯掰扯,哥俩都是年 轻人,惺惺相惜不戒心。夏朗就将分局鸡毛蒜皮张三李四的事说了个大概,谁跟谁 如何的秉性,谁跟谁如何的关系。刘振海听得津津有味,不住点头。等夏朗讲罢, 他就盯看着夏朗。夏朗被他看得发毛,就说:“怎么,中邪了?” 刘振海说:“我没中邪呢。我是在琢磨你呢。” 夏朗说:“我有什么琢磨头?草民一个,屁民一个。” 刘振海说:“也是。你这样的人倒真少见,学历挺高,却愿意跑到县城当小公 务员,人挺聪明,却对仕途不闻不问。你难道对自己的未来没什么规划吗?你难道 没有自己的理想吗?” “理想”两个字从市侩的刘振海嘴里出来,让夏朗不禁笑了。他边嚼着花生米 边说:“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这样随性活着,不挺好?我干嘛非要去追什么东西?” 刘振海说:“哎,你呀,真是个怪人。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像老和尚。” 第二次喝酒,却是在“被劫持者论坛”网友聚会上。本来夏朗不想去,可是陈 桂芬打电话说,她很想见夏朗一面,她最近又有些新发现。夏朗眼前就浮现出她走 路的样子,还有她微笑的样子。聚会是在市里举行的,规模很大,定在最豪华的 “大陆海鲜”。来了不下二三十号人。夏朗就跟陈桂芬坐在一起。主持人将这次聚 会的主题定为“异能的苦恼”。之所以有这样的主题,是因为有些被劫持者有了特 异功能后,对功能的价值产生了质疑。有异能是好事,可那些普通人怎么看?他们 会不会认为异能者对他们的生活构成了潜在威胁?就算异能者帮他们治病开药,他 们会不会只把此举看成是异能者的自我救赎? 夏朗对这些话题没多大兴趣,而是跟陈桂芬说起了不久前的一次星云观测。他 说,他在阳台上观测到了漩涡状星系。漩涡状星系就是“梅赛耶51a ”,与地球的 距离为二千三百万光年,位于北天的猎犬座,是一个庞大的、与它的伴星系共存的 螺旋状星系。这是宇宙中的一个非常著名的螺旋状星系。它和它的伴星系NGC 5195, 非常容易被观测到,甚至用双筒望远镜都可以看到。“你知道它们像什么吗?”陈 桂芬摇头笑了笑,夏朗就说:“它们简直就是一只巨大蜗牛。你见过蜗牛吧?漩涡 状星系有一个紫色的壳,前端有一个细长的脖颈,只不过,它的头在往回看,在它 眼部,有一团紫色的、耀眼的星体。跟人的眼神相比,这只蜗牛的眼睛,是非常柔 和非常温顺的。” 陈桂芬很有礼貌地颔首,夏朗却有些内疚。他其实有一年多没摸过那架天文望 远镜了,搬到新家后,他甚至不知道方有礼将望远镜放到了什么地方。更为内疚的 是,他怎么就对陈桂芬信口开河地讲起螺旋状星系了呢?他以前可不是无中生有的 人。可陈桂芬好像并不这么想,最起码,她倾听的样子很虔诚。后来,陈桂芬轻声 细语地问夏朗:“你知道双子座吗?” 夏朗说:“当然知道。” 陈桂芬说:“那你喜欢水母星云吗?” 夏朗的心一颤,问道:“你也喜欢水母星云?水母星云离地球大概有五千光年, 很近的。我曾经观测水母星云有八九个月之久呢!” 陈桂芬盯了夏朗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用一种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你知 道吗,我在那里住过。” 夏朗看了看她,笑了,然后又看了看她,又笑了,最后咬着嘴唇问:“你去那 里度假吗?你是坐UFO 去的,还是自己驾着热气球去的?” 陈桂芬很严肃地说:“你真想知道吗?想的话,我们去酒店接着聊。我把所有 的秘密都告诉你。” 事后想想,夏朗也不清楚怎么就随陈桂芬去了酒店。他那时还没喝酒,喝酒是 到酒店之后的事。他们悄悄地从饭桌上离开,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们也很顺 利地就抵达了酒店。那是间豪华包房,灯光迷离。夏朗坐立不安地站在门口,想不 通怎么自己就随陈桂芬到了那儿。后来,陈桂芬说,我给你变个魔术吧。然后,她 抻下自己的丝巾,挡住了左手,郑重其事地朝丝巾吹了口气,当丝巾拿开,她的左 手俨然就托着一瓶红酒,红酒的盖子已经被打开。陈桂芬把酒倒进两个玻璃杯,一 手一杯,然后低一脚高一脚地朝夏朗蹭过去。 夏朗那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如果没有喝醉,他怎么就躺到那张柔软的席梦思 上了?如果没有躺到柔软的席梦思上,他怎么顺手就把陈桂芬揽进怀里了呢?他不 但将她揽进怀里,还剥光了她的衣服,不但剥光了她的衣服,还长驱直入进了她的 身体。当他闭着眼睛闷哼一声,酒气似乎才隐约散去,然后,他惊奇地发现,陈桂 芬的身体竟然是淡蓝色的,她犹如修长的蓝色琉璃器皿躺在那里,淡淡的、迷离的 光晕从她的脚趾流淌到她的小腹,又从她的小腹流淌到她纤弱的脖颈,他只好笑着 问:“你为什么把全身涂满荧光粉呢?”陈桂芬并没有解释,只是再次将他的腰身 扳过,贴着他的耳廓喃喃道:“你会永远记得我吗,无论我在哪一个星球上?” 翌日醒来,已然晌午。窗帘拉着,阳光散漫地铺满房间。夏朗似乎想起什么, 慌忙着四处张望,却再无他人。匆匆从酒店跑出来,打车回了家。司机问去哪里。 夏朗张口就说,桃源县嘉华雅苑,而后又昏昏沉沉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司机师傅 说,嗨!哥们到了,你这一路,可睡得真香哪! 夏朗站在嘉华雅苑小区门口,踌躇半天,还是直接上了楼。开门的不是别人, 正是方雯。方雯“呀”了声说,夏朗回来了。没多久,乖乖就从屋里踉跄着出来, 见了夏朗,“爸爸爸爸”地喊。夏朗眼睛湿了,一把抱了,拿眼角余光去瞥方雯, 方雯正朝他笑。方雯说,快把乖乖放下,医生过会儿就给他输液来了。没等夏朗细 问,方雯又说,孩子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就发烧,吃了些感冒药,高烧还不退,到 医院一查,是初期肺炎。输了四五天液,情况稍稍稳定,我们才带着乖乖回家,每 天请医生上门输液。 夏朗就急了,大声质问方雯:“孩子有病了干嘛不告诉我一声?” 方雯说:“你不是受伤了吗?腿脚不灵便。” 夏朗就说:“跑不了你也该告诉我。我去不了,我爸我妈难道还跑不了吗?” 方雯一愣,摆摆手说:“你添什么乱啊。有我爸在就够了,还麻烦他爷奶干嘛?” 夏朗站在那里,不知如何驳她。这时方有礼就走了过来。这是那次吵架后夏朗 第一次看到他。他哪里有得心脏病的症状?肥头大耳,腮帮上布满条条红绒。夏朗 受伤后,他没去看过夏朗,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据说夏朗刚去了医院,他就心脏 病突发倒地上了。 “你的脚……恢复得怎么样了?” 夏朗说:“挺好,没瘸。” 方有礼咳嗽了声,说:“哎,那天真是怪,我不冷静,你也不冷静。”又说: “你回来就好。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缺了你,我们是连槽子糕也做不成的。” 夏朗看着他。他说话的样子很诚恳,夏朗甚至看到了他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安和 内疚。只好说:“也没什么大事。皮肉伤而已。乖乖呢,我看最好还是住院吧。在 家里,还是心里不安稳。” 方有礼说:“儿科全是得肺炎的孩子。乖乖已经好得差不多,再待在医院里, 万一被二次感染,该如何是好呢?” 夏朗想了半天,才说:“随你的便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愿意怎么着就 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