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朱萍出差去了杭州。中午刚过,她就来了。 关上门,我就紧紧抱住了她,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香味。吻过之后,我 拉着她的手,来到了卧室。这一次,她很顺从地迎合了我。她在床上的样子让我有 些吃惊,她的投入和温顺,以及嘴里不停的轻吟,让我亢奋不已…… 当我仰卧在床上时,她侧身俯在我身上,把头靠在我胸前,一会儿,轻声说: “我最痛恨第三者了,想不到我自己也做了第三者。” 我把她搂起,说:“我爱你。” “实际上,是汤社裕这样,我才会这样的。”她的神情有些黯然,忽然,她又 高兴起来,“不过,我真的很欢喜你的。”她直起身子看着我,“你不会像汤社裕 这样骗我吧?你老婆我没办法,你不好再有其他女人了!给你看你出国的时候我写 的日记好吗?” “好呀!” “不许笑我,笑,你看我怎么办!”她笑着赤身小跑到厅里,拿了本练习本跳 回到床上,说:“答应我,再给你看!”我笑着答应了。翻开本子,里面记着她每 一天对我的思念,内容大多重复,字有些幼稚,像四五年级的小学生写的字,末两 页上,写满了我的名字。 “我很傻,是吗?不过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想你的。这二十几天里,我办好事 情,就快点回去,坐到电话旁边,等你的电话;回到家里,就先看电话上的来电显 示,看到有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就晓得是你打来过的,就再等……”我放下本子, 紧紧地搂住了她…… 天色渐暗,我们起身外出吃饭时,她忽然抱住了我,笑道:“跟朱萍谈谈看, 叫她把你让给我,问她要多少钱,三百万够了吗?” 我被她说得愣了一下,心里一阵惊讶和感动,笑着说:“三千万也不让!” 她的车就停在楼下,车开动后,她伸过右手来,握住我的左手,笑道:“你不 要怕呀,我老驾驶员了,开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那时候我们还住在马陆那里,那 里有我们买的一块苗圃,一天,我又跟汤社裕吵起来了——” “吵什么?怎么一天到晚要吵?” “他就是搞女人呀!我一生气,就离家出走了,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就有一爿驾 校,就去报了名,我师傅很喜欢我的,我每天去就带一包红双喜给他。我不管啥车 子,上去就会开的。我们公司里不是有大卡车吗?有一趟,一个司机带着我,在公 司里开着玩,汤社裕正好出来,我开过去,一下子停在他前面,他吓了一大跳,一 看是我,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她很爱讲话,像一般女人那样话多。时间一长,我渐渐地知道了一些她的经历。 她是浙江象山人,初中没有读完,就到当地的一家工厂去做工了。她说,自己 也不想读书,读不进(她说这话时,我蓦然想到了她写给我的那本练习本,上面的 字,只有“李玉娥”三个字是写得好的,因为她做财务,一直要签名)。十八岁时 结的婚,汤社裕是她爸爸给他找的。结婚之前,他们只见过几次面。不过,我听她 几次说起有一天下雨,下班的时候,汤社裕在厂门口等她送她回家的事。 当时,汤社裕在上海的一家园林工程队里打工,他也是初中没毕业就到上海来 了。结婚没多久,就自己拉了几个人,做起了包工头。刚开始时,资金常常短缺, 工人的工资也常常发不出。她生了孩子,在乡下弄到一点钞票,就赶到上海来,交 给他。后来渐渐地好起来,她也来到了上海。几年前,经她姐姐介绍,汤社裕到杭 州投资了一家房产公司。 “当时,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让他去,再三发誓,保证到杭州去不搞花头,我 才同意的。不过,他没信用,讲出话像放屁一样,这几年来,女人一个接一个,没 断过,到后来,都是被我吵掉的。他本事大,吃吃饭,把人家服务小姐领回来了; 唱唱歌,跟人家小姐外头开房了……我跟他讲,人家看中你钞票呀,你当是看中你 什么,像你这种没素质的人。有一趟,还有个女的打电话来,跟我讲,‘你好挪挪 位了,汤总又不喜欢你的!’我真被他气得眼泪不晓得流掉多少,寻死过好几次, 他也不管我的。” 她抬起手腕给我看,上面有几条淡淡的伤痕。 我问她:“刀划上去,痛吗?干什么要死!” “不痛!真的!我们讲要离婚,不晓得讲了多少次,法院也去了几次了。他无 赖,就是不离呀!还有一次,也是因为这事情,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喝掉一瓶高度 的五粮液,人跌倒在厕所里。那时两个孩子都住校,晚上九点多我大姐来看我,才 把我送到医院去的,医生讲,酒精中毒,再晚一点就不行了。我姐讲给他听,他还 讲,不要紧的,死不掉的……” 我对她说的这些事,心里常常茫然不解,只觉得她的生活对于我的陌生感和距 离感。她似乎不需要我的同情,她的住房、戴的手表、穿的衣服、用的一切,都说 明了我们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 有一次,又说起汤社裕的时候,她突然低低地说:“其实,我就想过平常的家 庭生活——他按时上班,按时回来,我每天在家里,带孩子,晚上烧了饭,等他回 来,一起吃饭……” 那次培训回来,朱萍被学校领导推派去云南支教一年。朱萍本不想去,说明年 就要结婚,男朋友年龄也大了。结果她的校长、书记都来找我,我脸皮薄,三言两 语就表示了支持。领导说,朱老师是我们学校的优秀青年教师,培养对象,相信她 能出色地完成这次任务。李老师,你作为她的未婚夫,生活、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吗? 我说,不需要不需要,我身体、工作都蛮好的,我一定支持朱萍的工作。 领导走后,朱萍笑道:“你怎么噱头那么好!讲得像真的一样。” 我说:“还能怎么讲!胳膊扳不过大腿,你被他们铆牢了,还逃得掉?何况, 他们许诺回来让你做教导主任呢!” 朱萍说:“等这一年过去,我们就结婚好吗?” “好的。”我说。 开学前一天是学生返校,早晨我刚到学校,她的消息就来了,抱怨这么长时间 里我一个消息一个电话也没有。我把朱萍要支教的事告诉了她,前段时间都在帮忙 买东西,准备行李,大前天刚走。她就很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我晚 上也可以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了。她约我下午找个地方坐坐,我说下午有教研活动, 她说,那晚上请你吃饭吧。我答应了。最后,她发了“很爱你”三个字。我看了, 很是感动。 晚上,从乍浦路的饭店走出来,她很自然地勾起了我的手臂,我笑了笑,脱出 手来,挽住了她的肩头,让她紧紧地靠着我。乍浦路上的霓虹灯大放着光亮,但路 面依旧有些昏暗。忽然,她问道:“在白天,你敢这样跟我一起走吗?” 我愣了一下,原先的那种感觉跑了一半。 “我晓得你是不敢的,会被人看到,我们两人是见不得光的!” 我放下了挽着她的手,闷闷地走。 “不高兴啊?我就是这样讲讲!别不开心呀!”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许不开心,走,我送你回去!” ——最后,我和她仰躺在床上了,她依偎在我怀里轻声问:“刚才累吗?” 我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可以这样跟你一直睡到天亮就好了。”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睡眠不好,一直睡不好,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夜到天亮一直这样——你 抱着我,大概我就可以睡得好了。” “去看过医生吗?” “看过,没什么用,有时临睡前喝一杯红酒,或者吃安眠药,才能睡三四个钟 头——前段时候睡不着,就一直想你,想想你跟她待在一起,心里就气——把我娶 作老婆算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吓死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这又没办法的,我不跟她在一起,跟什么人在一起呢?”我又紧紧地抱了她 一下,轻声说道。 忽然,我觉得胸前湿湿的,抬起她的头,发现她竟然在哭。我一时有些不知所 措,不明白怎么她悄无声息地就流下泪来。我轻轻地给她抹去泪,说:“别哭,干 什么哭啦?” “没什么。”她抽噎了一下,停了停,她问,“你还会有其他女人吗?” “不会的,有你就够了!” “不对,你还有朱萍!”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不过,你这样待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你不会离开我,不会骗我吧?” “不会的。” “你骗我,我就带了孩子离开上海。”说着,她又流下泪来。 我感动着,吻去了她的泪,吻她身体,她似乎又兴奋起来…… 十点多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后示意我别说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 通,放下后,她轻笑着问:“你听得懂我讲什么吗?” “象山话是吗?有一点点懂,是你姐姐啊?” “是我大姐,她下个月要到我这里玩两天。”停了停,她笑道,“我回去了, 汤易一个人在家里,不晓得怎么样了。” 她俯身又吻了我,便穿起衣服来。忽然,她站到了我身后,问道:“你衣服穿 多大的?” 我一愣,说:“干什么?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衣服是她给你买的?” “没有啊,大都是我自己买的!” “那怎么会不知道,不告诉我啊?不告诉我,我也看得出来——我只要看过这 个人的样子,就晓得他穿衣服的大小,不会错的。” “别买了,你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的!” “就要买!我要改变你的样子!”她笑道。 我笑了笑,心里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其他滋味。 临走前,我又轻轻地抱了她。 “这学期,汤易初二了,放学回来,我要多盯盯他。”她说。 “是,初二蛮关键的,他聪明,就是有些顽皮。” “他自己不要……” “你放心,我会盯住他的。” 她走后,我躺在床上看电视,没多久,她的电话就来了:“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看书呀!你这样开车行吗?” “有什么不行,我一只手开车子,又不是没开过。” 我们两人都笑了。 “我有件事情跟你讲,明天或者后天,他大概要回来一趟的。一个是到上海公 司去看看,公司现在主要我管着,但我又要管孩子,两个孩子了,虽然小的那个是 住读。我想叫我弟弟来帮帮忙。还有,我一直想拍一张婚纱照。我跟他讲了很多次 了,他一直不拍,这次他也不晓得怎么,答应拍了——我怕你不开心,一直没跟你 讲,你别不开心好吗?”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嘴里应付着她。想到,她说起拍婚纱照时的那种语 气,我觉察到她的快乐和幸福。她不是恨她的丈夫,要和他离婚吗? 挂了电话,我一直疑惑着。 第二天,她一个消息也没有发来过。 早晨七点时,我醒了,翻了身,看了枕边的手机,仍没有她的消息,辗转着, 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一会儿似又有了睡意,放下书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 多久,手机突然“嘟”地响了一下,我猛地醒过来,果然是她!我一下兴奋起来。 她说,汤社裕昨天下午回来了,现还在睡觉,她去买菜,所以才能给我发消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感觉她对家庭、对丈夫,与她说的似乎并不相同,心里 有些醋意。 她又发来一条消息,说她从来没有背叛过他,现在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了。这话 让我舒服了些。她告诉我,大概明天他们去拍照,叫我不要发消息给她,等他一走, 她就联系我。 躺在床上,我想像着她家中的情景:丈夫是个为家庭奔忙赚钱的生意人,离家 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傍晚,回到家,妻子已经烧好了一桌的菜,等候他的还有一双 儿女……晚上,久别的夫妻自然要恩爱一番,以至丈夫稍稍起晚了一些,而妻子呢, 自然又去忙那一天的饭菜,吃过午饭,他们会出去兜马路,打发时光。第二天,他 们还要去拍婚纱照,她的脸上,一定有着幸福的笑容…… 我仍然不明白她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是她真的爱我?但凭着我的想像,我觉 得,她并不需要我的爱。 有一次,我又婉转地说起这话,她似乎有些会错了意,发急了,说:“找男人 不要太简单噢,一个电话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找来了!”她立刻看出了我脸上惊异 的神情,说,“我真的是喜欢你!我不会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