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年来,老安对自己1988年突然升任车间主任心存疑问,自己没有背景,工作 能力说实在的,也很一般,而那时车间里有两个副主任,按常理,主任的人选应该 从这两个人里面产生,可主任这顶帽子却像天上的馅饼似的一下子砸到了调配车间 调配班班长老安的头上。当年厂里流行这样的说法,他们的厂长提拔人一般就两种 原因,一是此人有后台,再有,就是他看上这个女人或者这个男人的女人了。除此 之外,还有一种原因,它听起来不太靠谱,可还是得到了部分人的认可,那就是厂 长其实是个隐秘的同性恋者。 老安曾拐弯抹角貌似随意地询问过老婆郑小雯,后者回了他三个字:神经病。 她回答得极其干脆,让老安觉得自己确实脑子有问题。而喝了点酒后,同样的问题 老安思考起来就深入得多,联想到同事们讥笑的眼神和话里话外的冷嘲暗讽,想到 这些年来自己头上可能一直顶着一顶绿色的帽子,老安就坐卧不宁。酒喝到一定量 上,老安的胆子和脾气都舒展开来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酒话是可以不负责的,由 此听者也不能较真。对于满嘴酒气的老安的话,郑小雯通常是不予理睬的。有一次, 只有一次,借着酒劲,老安盯着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郑小雯恼了,说,你是不是 在暗示我要去和你们厂长睡一觉,这样一来,你就有机会当副厂长了。郑小雯以攻 为守的反应让老安一下子不知所措。可话说回来,哪天他老婆真要承认和厂长有一 腿,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弄。 那第二种原因久久折磨着老安,二十多年过去了,业已退休的老安有的是时间 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同时他也清楚,真相已经被岁月这件外衣腐蚀了。 在喝下二两衡水老白干之前,老安通常会劝自己绕开这个问题,不要钻牛角尖, 而半斤下肚之后他能做的也就是找个地方躺下了。清醒的时候,他想也许正是为了 不去想这个问题自己才常喝常醉的。 在二两和半斤之间,是一段难过的和自己较劲的时间,这时候的老安脑子异常 活跃,同时头顶上那顶帽子也愈发地沉重。有时候老安想,可能正是为了有勇气迎 着问题而去,自己才喝酒的。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关掉了。老安缓缓扭过脸去,只见安晖正站在 门口穿外套,一边穿还一边从鞋柜里取出鞋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 安晖没回答,他连鞋后跟都没拔上就开门冲了出去。他的动作迅速而又连贯, 有点风风火火的味道,和刚才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个安晖判若两人。老安都有点不认 识这个儿子了。他这是要去哪儿?老安问自己。他扶着桌子站起来,脑袋有些晕乎。 他稳了稳,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身子倚着门框,冲着楼道里那一连串脚步声问 道,晖晖,你去哪儿?啊,你去哪儿? 妈的,这小子竟然不睬我。老安想起了什么,来到厨房,打开窗,探出脑袋, 等儿子从楼道里出来他还是要这小子给个回答,这究竟是要去哪儿。 儿子会说,我去那儿需要跟你说吗? 要说,今天一定要说。以前不说以后不说今天一定要说。 儿子会说,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爹。 老安点点头,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就这么说。自己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我需要的就是一个回答,真实的,确切的,没有修饰的,不得似是而非,不准模棱 两可,不要再他妈的让我猜来猜去了。 可半天了,安晖还没从楼道里出来,老安趴在窗沿,伸长脖子,把脑袋尽量伸 出去,外面的气温也就零度,冷冽的寒风吹得老安牙齿打颤。楼前的小径上也不见 安晖的人影,他就像是被这幢楼吃掉了似的。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