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一天由他带头,带了几个玩相机的同好,到宜兰乡下叫二万五仔的白鸰鸶城 去拍白鹭。到了那里,才知道二十年前白鹭早就不知去向了,这件事还曾经上过报。 面对一群朋友,这不叫扑空,而是孤陋寡闻吧。小羊有一组白鹭的摄影作品,是父 亲在他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带他来这里拍的。为了要证明他没跑错地方,他在就 近的老庙问老庙祝,问给一道来的朋友听。“这里是不是叫做白鸰鸶城仔?” “是啊。你们找谁?” “白鸰鸶。” “白鸰鸶?”在老庙祝的印象中,好久没人提到这里的白鹭了。他除了觉得亲 切之外,还觉得白鹭不见已久了,怎么会有一群人跑来这里问起。他笑起来了。 “这个时间应该是陆陆续续结队飞回来的时候嘛。”小羊说。 “现在都没了。”老庙祝的笑脸不见了,声音有些怅然。他跨出庙门走到庙庭, 回头看跟上来的小羊他们,指着山边的一座竹围说,“就是那一座竹围仔。上万只 的白鸰鸶一回来就停栖在竹围仔,整座的竹围就变成白色。远远望过去,就像一座 白色的城围,所以才叫做白鸰鸶城。”他沉默一下,“现在都没了。” “为什么现在都没了?”有人问。 “是啊,现在都没了。”老庙祝凝望着远处的竹围,“为什么?有很多的说法。 没有人真正知道为什么。但是跟闹鬼有关系。” “怎么闹鬼的?”小羊急着问。 “唉!”老庙祝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要谈人家的私事。”他说完了,目光就 盯在远处的竹围,用点力眯着眼睛愣在那里,好像忘了小羊他们。他身体虽然没有 动,眉头和嘴角的肌肉却一会松、一会紧地随着什么,而不是那么机械地动着。是 的,他看到白鹭成群结队地回来了。 小羊他们被老庙祝的神情慑住了。他们小声地说:“好棒啊!” “用四百的底片,ASA 开一千六,光圈全开,回家我帮你冲片。快!”小羊说。 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他们一边拍老庙祝,一边注意他的反应。 但是老庙祝一点都没把他们放在心里。 他看到整座竹围又变成白色的城围。但是没一下子,当夕阳射出金黄偏红的余 晖时,白色的城围就变成火红。庙祝这次摇着头惊叹。他们先都吓了一跳,把相机 掖在后头装着没事。稍停片刻,看老人家仍然完全投入的那种神情,快门的声响又 密集了一阵,他们越拍越放胆了。 “啊!哇哇哇……”老庙祝把双手握在胸前,眼睛仍然盯在远处的竹围,激动 得连声惊叹大叫起来。 小羊他们又停下来,站在一旁观看。有人举右手用中指叠食指比着自己的太阳 穴,同时头稍往左偏一下。看到的人都无声点头。 “火!”老庙祝没特别对谁说,他在惊叹。他看到成千上万的白鹭,映着夕阳 的红光,不知受到什么惊扰,一下子纷纷腾空飞起,却变成熊熊的火焰,然后一只 一只寻找枝头停息下来,又变得像尚未烧尽的纸钱,被气流冲上天,然后又慢慢飘 下来。而那规模是一座城围哪。老庙祝打了一阵冷战,身体抽缩了一下,他低头看 看自己的胳膊,再用手交错地搓擦着。 “看!一提起白鸰鸶,就翻起鸡皮。”老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魂魄刚刚出 了窍似的,还叫年轻人看他的鸡皮疙瘩。 “你刚才看到什么吗?”小羊问。 “那暗日头一照过来,整个白鸰鸶城就着火了,远远看就像烧一大堆的冥纸蓬 蓬飞。现在都没了。都没了。”老人又想到了什么说,“白鸰鸶不见了以后不久, 深夜有人走过那里的时候,还会听到上万只白鸰鸶受到惊扰时一起鼓动翅膀飞起来 的声音,还会看到每一根竹枝被起飞时蹬跳而弹了一阵子的样子。” “为什么?” “白鸰鸶鬼啊。”他信誓旦旦地说。 “现在还这样吗?” “现在连鬼也没了。”他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停一停又说,“现在什么 都没了。” 老庙祝好像特别爱说“现在都没了”,言语之间有一份凄凉透人。因而在场的 人都感染到一点若有所失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