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按了向上的按钮,唐娜转过脸,就被电梯口旁边贴着的一张小纸片勾住了眼睛。 纸片有一张扑克牌大小,上面印了两个艳红的汉字:复仇。“复仇”两个字底下, 是一串同样红色的阿拉伯数字组成的手机号码,一个一个的数字微微耸着肩膀,像 站在朔风里,有点冷得哆嗦,又仿佛是从某把刀尖上不经意间甩落下来的一串桃花 瓣般的血珠。这些年,唐娜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办假证的、代开发票的、治 疗艾滋病的、走私汽车的、贩卖枪支弹药的、甚至买卖孩子的,但“复仇”这两个 似乎只有在金庸武侠小说里才会频繁出现的字,现在被剔出来印成广告贴在墙上,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盯着两个字看了又看,觉得有些好玩,开始去想像它是一个 无所事事的人玩的一个恶作剧,而不是什么明目张胆的生意。 马国伟推门进来时,唐娜刚从交易大厅里上来几分钟,靠在椅子上想完了印着 “复仇”两个字的小纸片,又在想着大厅里那个头戴钢盔、手里夸张地拿着望远镜 看大屏幕的男人。在形形色色拥挤成一团的股民中,每次看到那个人头上的钢盔和 他手里旁若无人的望远镜,唐娜都会想起电影《拯救大兵瑞恩》里海军陆战队中那 些全副武装的美国士兵。 “今天形势是不是又一片大好?” 马国伟一探进身子,眼睛就扫描机似的绕着唐娜扫了一圈。 从全副武装的美国士兵们那里闪回来,看着马国伟脸上云蒸霞蔚的笑,唐娜也 禁不住笑了一下,说:“一上班就跑了来,你怎么就有那么多空闲来这里‘加班’! 喝茶还是咖啡?” “今天太高兴了,茶和咖啡都想喝。” “德性。”唐娜说,“早上气温就那么高,来杯茶吧。” 马国伟坐到了唐娜旁边的椅子上,抓起鼠标来胡乱晃了两下,看着唐娜问: “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该收尾了吧?” “正准备去买地板呢。你要是晚过来半个小时,我可能就在买地板的路上了。” “怎么弄得比秦始皇修长城都花费工夫,还是你自己在忙活?” 唐娜把茶杯放在马国伟面前,顺手摸起支笔在一份《济南时报》上胡乱画着, 想着家里那块摔破了角至今还躺在地上的砚台,大声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 肖建国同志对这些琐碎的事一点也不关心,连房子在几层,他现在可能都忘了。” 马国伟笑了笑,说:“谁家的锅底上没有灰,只要自己不觉得委屈就行了。” 现在,马国伟见了朋友有三句玩笑话是左右不离嘴边的,一句是离了没有?一 句是还不离呢?另外一句是赶快离了!但是这三句话,他从来没在唐娜面前说过。 唐娜说:“说说今天茶和咖啡要一起喝的缘由。” “原因很简单啊,一是我还活蹦乱跳地活着,二是出差这么多天,跑来就看见 了你。” “都生锈的话了,还没锈烂舌头。”唐娜扔下了手里的笔,瞅着她胡乱画出来 的一团麻线说,“我正准备一会儿给你打电话呢,想把你前期的资金先抽出来一部 分。” “现在行情天天涨得人心慌意乱,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逆势而行?”马国伟的 眼睛在唐娜脸上眨动了几秒钟,说,“是不是凭着你们小女人的什么直觉,听到那 些大庄家在暗室里悄悄地倒弄盘子了?” “菜盘子时时都有人在刷洗。”唐娜说,“是刚才又在大厅里看见那个戴着钢 盔拿着望远镜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看见他,心里就没来由地发慌,突然 冒上来一阵不踏实的感觉。也可能是手里握你们这些人的钱太多了,害怕有一天被 烧焦了手指头,将来戴不成戒指了。” “你一定是弄房子累得神经衰弱了。报纸电视上那些经济学家和股评专家,还 有你们大户室里负责市场分析的经理们,他们可没有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放心, 我这里有数,年底冲破一万点肯定没有丝毫问题。”马国伟伸出右手,往左边胸口 上按了按。 唐娜笑了笑,想股评专家都是些什么家伙?他们的嘴巴早已经变得比煤炭和乌 鸦还黑了,证券公司里的人想听什么,他们自然就会说什么,因为各位股评专家的 排名,正是证券公司里那些基金经理们花钱评出来的。 “但愿是神经衰弱了。”唐娜眼前又晃了下家里那块摔破的砚台,说,“德国 人马克斯·韦伯一百年前就说过,纵欲者没有心肝,而专家是没有灵魂的。” “感觉这个东西有时候也会耍个小滑头,骗骗你的。”马国伟说,“知道世界 上最要命的事是什么吗?就是人把人给简单化了。当年我凭着感觉,觉得马国伟那 么爱一个女人,爱得都想把她吞进肚子里暖着了,她还能扇动翅膀飞走了?结果, 就是感觉这个魔鬼一脚把我踢进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里,现在还被所罗门的封印封着 呢。” 对面楼上不知道在搞什么花头,所有临街的窗台上都放了一盆盆栽,盆里一色 的玫红花朵正开得像天气一样热烈。唐娜从对面那些花朵上收回眼睛来,看了马国 伟一眼,说:“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吧,所以,有些事情怎么说也和那个上 帝说不明白。” 马国伟看着唐娜脸上的表情干笑了一声,说:“所以你现在得向我学习,有些 事情在城门口横竖过不去时,就不妨把竹竿锯断它,学着对自己耍个无赖。” 虽然是调侃的话,但唐娜明白马国伟的意思,她脑袋里来回晃着肖建国和那块 摔破的砚台,觉得眼窝里有点热,便慌忙伸手端起杯子来,低头看了会杯口上漂浮 的一层茶叶,说:“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一个人能用意念去杀人的话,你说,你现 在最想杀死的人是谁?” “我最想杀死的人肯定就是我自己。” 马国伟往椅子背上仰了仰头,对着天花板转动了几下脖子后,突然挺直了身体, 对着唐娜说:“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怪念头,是不是真受什么大委屈了?” “现在是新时代了,人人平等,哪里还会有什么人在受大委屈。”唐娜轻描淡 写地说。 “我就说嘛,把我这个法官都吓了一跳,以为又要出大案要案了。”马国伟笑 着说,“不过,意念要是真能够拿来杀人的话,我猜测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早就 像恐龙一样,已经灭绝多少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