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午后的一切都变得萎靡起来。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楼房和树木,甚至街道上 那些影子,都在太阳底下万分慵懒着,倦于梳理地变了形。唐娜开着车,感觉身体 像一桶不再翻动气泡的可乐,或者被太阳暴晒着的一眼死泉,从深底到表面都浮着 死气沉沉的气息。空洞起来的眼睛,在一个瞬间里竟然看见铺在马路上的阳光完全 是黑色的,仿佛谁把一块变魔术的黑色布块甩在了太阳的脸上。她向上推了推太阳 镜,按摩着眼角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摸起手机给装修公司的人拨 了电话过去。电话打通后,唐娜说我是唐娜,我今天有点事情,地板只能明天再去 选了。 “老是这个样子,你们到底还装不装?!”装修公司里一个东北女人在电话里 嚷着,声音像汽油一样挥散过来,就差一根划着的火柴去引爆它们了,“材料跟不 上,我们就得怠工,我们雇的工人也是天天都在张大嘴巴要吃饭的。” “我今天确实走不开。”唐娜准备缴械似的举着手机,下意识地往一侧别转了 脑袋,躲避着随时从里面爆出来的刺耳声波,“明天上午,明天上午我一定去把地 板选上。” 不等装修公司的女人再说话,唐娜抢先就把手机的线路切断了。 从签了装修合同到现在,因为一些杂七杂八说不清缘由的毛病,她已经和装修 公司的人摩擦过不下十次了。这次是她的原因,她承认。但是前几次,应该没有一 次是她的原因。他们不是在这儿弄一点小差错或偷偷地省道工序,就是在那儿减一 点工;不是在包窗子时耍一点滑头,就是在墙壁上出一点小花样。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花钱请他们来装修,他们靠给她干活赚钱,多么简单的交易关系,就像一加一等 于二那么清楚,可对方就是喜欢玩弄点小猫腻,化学反应似的制造出一堆麻烦在那 里等着她。上一周因为电视背景墙做出来的实际效果与设计图存在着严重差异,她 又和装修的工人口角了一次。晚上肖建国回来,她忍不住把事情跟肖建国说了说, 谁知道肖建国却满脸不屑地佯笑着,说你得容许他们玩一点行业欺诈。 “现在什么行业不和你们这些人倒弄股票一样,都是千方百计想以最小化的投 入赚取最大化的收益。”肖建国说。 “就算是行业欺诈,至少也得有根底线在那里挡着。”唐娜说。 肖建国又笑了一声,说:“一支股票跌破盘的时候,有人站出来给持这支股票 的老百姓讲过什么底线吗?你们证券公司给他们讲过?” “买股票是自觉自愿行为。‘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警示语明明白白写 在那里,没有谁拿着刀和枪去逼迫一个人买这支或那支股票。” “所以你现在装修房子也是一样的道理,人家装修公司同样没拿着刀和枪上门 逼着你搞装修,说你唐娜不装修就革了你的命,是你自己上门找的人家。” “到底我是你老婆还是别人的装修公司是你老婆?”唐娜说,“你怎么就不能 帮着自己的老婆说句话。” “这本来就是你自寻烦恼,我怎么帮你。”肖建国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左右端 详着,“你当过法官,书本上的条条杠杠脑子里装多了,什么事情都要较真,什么 事情在你眼里都是非黑即白。我倒觉得书本之外的生活在你面前如果不是现在这副 样子,那就真有点令人匪夷所思了。” 肖建国慢条斯理地端详砚台的样子让人腻味透了。他在手里把玩着它们,左看 右看,神态犹如一个腐朽的糟老头子在玩赏着一幅从皇宫里流出来的春宫图,满眼 睛里都在放射着烁烁的光芒。唐娜扭过脸去看着酒柜上一瓶西班牙红酒,它的瓶子 在灯光下闪着一道道来自异国的光芒。那是一瓶来自里奥哈城堡的宫廷藏酒,是马 国伟送给她的。马国伟把它从盒子里取出来,曾经在窗口的光里举着给她看,说它 是在酿造之后,还要在酒窖中窖藏上五年,才能由生酒变成了现在美味的琼瑶。马 国伟夸张地举着瓶子说这些时,她脑袋里想的却是,从一个有王室的国度里舶来的 酒,它身上携来的就是王室里高贵的光芒和味道吗?葡萄酒的品质,是由生长葡萄 那个年份里的土壤情况、气候情况、采摘时间,甚至是酿酒的工序和装酒的橡木桶 的质地、以及储藏条件和另外许多因素糅合在一起决定的。人类生活的品质呢,它 又是由哪些天然的物质和外在因素杂糅在一起决定的? 唐娜蜗牛似的将有些潮湿的目光从红酒瓶上缩回来,散淡地说:“那就是我闲 得牙疼了,自己拿钳子在给自己拔牙玩。” 肖建国把手里的砚台放回架子上,又重新换了一方,依然在灯光底下左右端详 着,眼睛来回观看着它的铭文。他收藏的砚台中带各种铭文的很多,但带铭文的珍 品还是相对稀少的,所以,只要外面没有应酬,没有喝过酒,晚上他就必定要拿出 几方带铭文的珍品摆在眼前过一遍,或者观赏观赏,或者给它们涂涂蜡。他曾经在 很多人面前说过,如果晚上不这么摆弄一遍砚台,他就会莫名其妙地恐慌,心里空 空的,为此整夜地睡不好觉。 “严重倒好像还没有那么严重。但这是你自己追求的东西,没人拿鞭子赶过你。” “你这满屋子散着臭墨味的砚台举着鞭子还不够?” “它们在妨碍你了?”肖建国把鼻子凑在了砚台上,轻轻地嗅着说。 “是,它们在妨碍我了。” “你好像说错了,应该是你自己妨碍了自己。”肖建国的鼻子离开了砚台, “这套房子本来就是我准备专门拿来收藏砚台的,是你自己闹着要搬过来。你忘了 当初的话了,往这里搬之前,你好像说过你就喜欢墨汁的香味。现在它的香味都变 成臭味了?是不是比大街上的臭豆腐还臭?!” 肖建国的父母都是部队上的高级干部,房子是上下两层,家里有保姆司机,有 厨师和警卫员,所以肖建国跟唐娜结婚后,也和早肖建国一步结婚的妹妹一样,按 照父母的要求住在家里。肖建国的妹妹肖海纳和妹夫都是部队医院里的军医,身上 出来进去都隐隐飘着一股医院里的奇怪味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味道让唐娜时刻 都有一种想翻肠搅肚的感觉。当然,如果只有这些也就算了,唐娜下班后躲进楼上 自己的房间里,喷些自己喜欢的香水驱赶驱赶味道,勉强还能容忍过去。唐娜不能 忍受的,是肖海纳还要保姆天天在家里用消毒水擦地板、擦家具、擦楼梯、擦门窗, 甚至擦床头,一个角落也不落下,弄得家里就跟一间特护病房似的,就差人人一身 蓝条的病号服套在身上了。 假如这些讨厌的味道唐娜还能举着白旗无条件地投降接受,准备慢慢地去习惯, 那么另一个让她死活都不能接受和习惯的东西,就是声音了。那些声音来自肖海纳 两口子的床上。他们和肖海纳两口子住在楼上,两个房间中间隔着一个十几平方米 的书房和一间肖海纳的琴房。结婚后,唐娜发现,肖海纳两口子只要不去医院里值 夜班,那么这个晚上,他们的楼上就一定会被肖海纳猫一样的叫声灌满。唐娜把电 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还是挡不住肖海纳四处流淌的声音。唐娜忍无可忍的时候, 对肖建国说你妹妹怎么像狗一样,从来都不在乎家里还有另外的人存在着。肖建国 往窗帘上看了一眼,说叫不叫是她的自由,你也可以跟她一样叫,叫的声音比她更 大。唐娜瞪着肖建国,说你们简直都是一样的狗。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个狗娘养的, 肖建国嘿嘿地笑着说。 蜜月还没度完,唐娜就跟肖建国商量着要搬走,肖建国摊着手说要搬你找我爸 妈说去,我说了不算。后来,直到他们的女儿考上初中了,唐娜才借着学校远不方 便孩子晚自习,终于从满是消毒水味道和肖海纳叫声的房子里逃出来,住进了现在 这套房子里。这套房子是肖建国单位里给的,到手后就没人住过。他们住进来之前, 里面一整间屋子里,都是肖建国收集到的大大小小各种款式和质地,从唐宋到元明 清真真假假的砚台。但是那时候唐娜并没有想到,这些砚台也会成为她生活中的敌 人。 现在,唐娜每天都要到交易大厅里去转一圈,看一看那些瞪圆了眼睛盯着股票 指数的股民,尤其是那个头戴钢盔举着望远镜的人。他们脸上暗浮着的那层压抑不 住的失落、甜美抑或贪婪,就像可乐杯子里的气泡一样,引诱着她,让她横竖都不 能控制自己地往大厅里去。有一段日子,她努力强迫着自己不下去看他们,但是强 迫过几分钟后,她发现自己还是梦游般地走在了大厅的人群里。她若无其事地在人 群中间穿梭着,目光好像不落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但是她唯独不能隐瞒自己。她看 着他们,感觉就像是在偷窥着一群盯住了嫖客鼓鼓口袋的婊子,她看见他们所有的 注意力和想像力,一切,千回百转也好,单刀直入也罢,都因此而停顿在了嫖客那 只鼓鼓的口袋上。 她在看着他们花样百出的表演,看着他们被金钱勾住的眼神。 多么可怕,有时候她想,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知道,有一个人,一直都在暗 处钉子似的紧紧盯着他们,在他们的身体上扎着一个一个看不见的洞眼。 偶尔的,她也会鬼使神差地叫上庄丽一起下去。庄丽当然弄不明白她为什么喜 欢到大厅里去。一次两个人在大厅里转完了,庄丽在电梯的镜子里来回看了她一会, 笑着说:“领导,您是不是让在下陪着您在燃烧脂肪呀?” 唐娜仔细地扭了一下腰身说:“请问你能在我身上找到一点多余的脂肪吗?” “我是在说心脏。”庄丽说,“一个人生活得尊贵了,心脏难免就会矫情地堆 积上一层一层另样的脂肪。” 抿着嘴巴笑了一下后,唐娜说:“那就辛苦你去发挥一下想像力吧。” 唐娜想自己能告诉庄丽她到交易大厅里去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她 现在的生活应该是快乐的?她有房有车有钱,她没有不快乐的理由,她为什么会不 快乐呢!她在交易大厅这面镜子里照出来的自己,怎么说怎么衡量都应该是快乐的。 在唐娜眼里,股票交易大厅就是个浓缩版的社会,在它的背后,是包罗和勾引 着世间万象的。它的根系,是渗透到这个社会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里的。它伟大和无 耻的地方是相同的,那就是整个世界对金钱的集体向往,在它这里已经取代了一切。 家庭、爱情、友情、信仰,这些曾经在很长的历史长河里被人类认为最宝贵的东西, 在这个大卖场里,都已同垃圾污垢一般,被金钱这个嫖客抬脚踢进了臭水沟里。在 这里,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奇迹突现,每个人都在梦想着成为名利场里的新贵,每个 人都在拿财富的斗器衡量着成功,每个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里掌握了多少财富。 交易大厅里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总是没完没了地让她想起一组外国人的统 计数据。那个统计数据里说一个地球人在地球上的平均寿命假如是八十岁的话,那 么他的基本需求常数是交一千八百个朋友,吃掉五头牛,吃掉一千二百只鸡,喝掉 啤酒一万零三百升,做爱四千一百四十六次。这个统计虽然是以外国人为标准的, 和中国人的生活标准存在着好几里地的误差,可唐娜觉得仔细琢磨一下,人一辈子 的需求好像也就这么多了。但是,有趣味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不,几乎是 所有的人,却并不知道——好像原本也没人打算知道,他的一辈子其实只需要这些 东西就够了。 从电梯里出来后,唐娜看着庄丽问:“你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基 本需求常数里都包括些什么东西吗?” “基本需求常数?”庄丽摇着头说,“你的问题恐怕都是我这种智商的人回答 不了的。” 唐娜笑了笑,把话题转移到了另外的地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是知道地球人 那些仅此而已的基本需求的。除去交朋友和做爱两条省略不计,夸张点说,她手里 的金钱是可以满足一大群人的基本需求常数的,她早已经称得上是这个金钱世界里 的新贵了。但是,她为什么还总是高兴不起来呢? 进了沃尔玛购物广场底下的停车场,找车位泊了车子,唐娜直接乘电梯到了四 楼。四楼是休闲娱乐区,一边是电玩城,一边是新世纪电影城。电玩城的喧闹是属 于那些面庞朝气蓬勃和心理朝气蓬勃的人群的,唐娜对它连驻足观望的兴趣也没有。 她上来是想到它另一侧的电影院里去。进电影院的念头也是在路上忽然跳出来的。 她进电影院和别人不一样,她不是为了看电影,一个过了四十岁的女人,那些花里 胡哨又淡然无味的电影,对她已经没有丝毫吸引力了。她是想找一块比马路上黑暗 的地方。 那些看不见的挤压着她的东西,现在好像已经换上了什么高科技的新跑鞋,跑 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它们常常会梦一样突然地凭空跳将了出来,掐住她的脖子, 然后不慌不忙地,仿佛拿指甲挤压虱子似的,漫不经心地挤压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在那些被挤压得不能发出声音的“梦境”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逃进一个没有光线 的地方去,在黑暗里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藏起来,拚命挣脱掉那些挤压她的指甲, 让它们在黑暗里彻底失去方向,再也搜索不到她的发梢和气味。可奇怪的是,在她 拚命包藏自己和挣脱那些指甲的时候,她满脑子里来回晃动着,又会突然跑出一群 随时随地能把脑袋插进翅膀下面去的鸵鸟。那些灰秃秃的丑东西,她最不喜欢甚至 讨厌至极的家伙,它们瞅准机会,轻轻一跃,就占领了她的脑袋。 进了放映厅,唐娜才发现自己买的是一张儿童动画片的票,里面叽叽喳喳坐满 了吵闹的孩子。她在过道里稍一踌躇,还是选择坐到了最后一排靠墙角的一个位子 上,然后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盯了一会出口处“太平门”三个字,沉沉地闭上了眼 睛,努力指示自己的大脑去猜想电影院里的安全出口为什么要叫做太平门,而不是 安全门或者是安全通道之类的名称。从小至今,应该是无数次进出过电影院了吧? 但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注意过“太平门”这三个字。从太平门,她又逼迫自 己的大脑穿过一条一条的马路,一棵一棵的树木,跑到了医院里的太平间。医院里 的太平间为什么也要叫做“太平”间呢?这同样是一个奇怪的需要花心思去想的问 题。 奇怪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多呢? 一直令她惶恐不安的是,到现在为止,她像思索“太平门”和“太平间”一样, 一天又一天地在冥思苦想着,加法减法都试过了,仍旧想不出来,她时常在睡梦里 听见的那些琐碎的研墨的声音,毛笔反复在砚台里吸墨的声音,它们和那些鸵鸟到 底又是什么关系。那些鸵鸟,那些研墨的声息,那些毛笔着墨时地轻轻抖动,它们 相互交叉和纠结着,又是在什么时候占据了她身体的? 她感觉自己对砚台的仇恨已经深入到骨缝里边了。它们就像一群躲在暗处、她 看不见又无法抵挡的匈奴,他们纷乱着马蹄,时刻都在瞄准着她,朝她的肉体和生 活嗖嗖地射着冷箭。半夜里,她被那些时断时续的研墨声吵醒,就只有干睁着两只 涩得不能转动的眼睛,听着满屋子砚台的窃窃私语,等待着曙光照亮窗子的缝隙。 在等待天亮的漫长过程里,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跳起来,把那些死去千年百年阴 魂不散的烂砚台拎起来,一块一块,通过打开的窗子扔到楼下的水泥地上去,一通 稀里哗啦,摔得它们粉身碎骨,魂飞魄散。 但是,昨天夜里,随着那块“宋朝”的什么澄泥砚从肖建国手里跌落下去,随 着它在地上舞蹈般的转动和最后的破裂,从砚台上摔落分离下去的那个角在地上跳 了几下之后,就沿着灯光铺成的一条半明半暗的通道,尖锐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尖 锐得如同一根带了锈迹的钉子。似乎它从“宋朝”一路走来,穿过了元朝明朝和清 朝的短刀长戟,穿过了无数个花红叶衰的白天和夜晚,日光和星辰,一节烛光,盘 旋着喜鹊的风和淋湿着乌鸦翅膀的雨,冷与热,大红的荣华或水样的清贫,寻寻觅 觅着,就是为了在这个夏天的夜晚里刺入她的心脏,彻底地刺痛她,痛死她。这一 点是她从来没有料想到的。她对它们,这些魔鬼般的怪东西,本来是从牙齿缝都充 满了敌意和仇恨的。 在砚台落到地上的同时,她首先看见肖建国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 她看见肖建国抬起了头,看着她,声音冷冷地说:“唐娜,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虽然半夜里被那些研墨声折磨着时,她所有的想像都是把那些破砚台扔到窗子 外面去,把它们摔得粉碎,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以现在这种意外的方式摔破肖 建国手里正在把玩的某一块砚台。她看着从砚台角上散落开去的星星点点的碎片, 像看见了一地溅落的鲜红血点。“什么日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她在那些 “血点”里突然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好。”肖建国说,“你可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你得记住,这块砚台 是宋朝的。” “它就是秦始皇时期的,我也是不小心碰到了你。”唐娜看着肖建国脸上比他 声音还冷漠三分的神情,心里泛起来的一丝歉意突然就消失了。她换了一脸的不屑 说,“一块破砚台,值得你一晚上都在那里抱着它吗?” “那你认为我应该抱什么?” 肖建国显然已经光火起来,声音变得冰块一样冷硬,寒光四射。 “除了砚台,在这个家里你想抱什么都可以。” “我要是说除了砚台,我什么都不想抱呢?” 整座楼里住的都是肖建国单位里的人。唐娜不愿意让人听见他们半夜里闹出来 的动静,便低了嗓音说:“我现在给你道歉可以吗?但道歉之前我必须再重申一次, 我决不是故意碰掉它的。” “这不是在你原来的法院里,我也不管你是不是故意,但你得记住,这块砚台 是宋朝的。” “宋朝的怎么了?”唐娜说,“整个宋朝不是都消亡几百年了吗?一个朝代都 覆灭得没影没踪了,一块破砚台算什么。” “你说算什么?宋朝就是消亡一万年了,这块砚台经过了一万年的波折,它也 没有理由毁在你的手里。” “可它现在已经摔破了,我有什么办法?”唐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