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外边雪比之前更大了,那些个和小女孩一样的孩子,在雪天里显得脏,他们在 院中的一个拐角,那个拐角在楼上看不到,可能是自行车棚吧。此刻他突然想走几 条街,找一个报摊,买一份晚报,但是风雪不小,再说谁都看到他是受伤的,他不 识路,只知道晚报上有他的新闻,他哪能料定假如在路上再发生点什么呢?小女孩 看见了他,对他招了招手。他向她走过去,没有别人注意她,他放心了一些。他不 知道再跟这个小女孩讲什么,只是摸了摸小女孩手中的绳子,没有用力,因为一用 力就会触及那小动物,或者也会拉动小女孩的手,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这么 动一下。他看了看院子和风雪,对她说,雪不小,我又不识路,不然我自己去。小 女孩说,那我去,我去,叔叔。小女孩没有跳动,但她讲话很有音乐性,很迷人, 他有一点点愉悦,但更多的是愤恨,对这天气?对这环境?他不知道。他说,买一 份今天的晚报,就是今天的。小女孩说,知道。他给了她一块钱,她接了过去,放 进口袋里,和小动物转身向外边去了。 她很可能向自行车棚里那些玩乐的脏孩子们说了句什么,当然他听不清楚,不 过那些孩子没有过来。当小女孩从传达室边上机灵地牵着小动物向公路边闪身时, 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很冰冷的东西窜过,不是这天地里的,不是雪天的,也不是寒冷 的内蒙的风,而是那种从血液里荡过从心尖上刺过,又在头顶上尖锐地顶撞了数秒, 便又消失了的一点可怕的冰凉。他站到传达室的绿色机械门那儿,费了点时间,否 则小女孩不会已经快走到那个和人民路交界的路口了,马上她就要离开五一路,往 那条阔路上去,再之后,她就要到某个报摊上去。假如现在追上去,他心想还是来 得及的,在这大雪天,跟小女孩一起去买报,总比这样站着要强些。他没有追出去, 因为仅仅走到传达室就十分困难了。问题还在于,假如自己去买报,偏偏在买报的 路上还要被别人盯上打一顿又如何呢? 传达室里的人并没有邀请他进去,他们大概知道他早晨被人打了,既然都已经 是新闻了,还能保证别人不知道吗?况且,他之前从面条店回宾馆时,一路都是滴 着血的。在大院的角落里玩耍的孩子们也始终没有到院门这儿来,想必他们有他们 的玩场。他像有些盼望似的,等在那儿。之前的冰凉感这阵子已经体会不到了,倒 是内蒙的风雪好像给了他不一样的鼓动,偶尔有轿车驶过,他还能在这个位置看到 那条路上的昭君酒店,酒店比这个宾馆高,他看到了昭君的字样。 他硬是坚持到小女孩重新出现在五一路口,他眼力相当好,看出她手上是拿着 报纸的,当小女孩脱下帽子,露出她红扑扑的小脸,并且把夹着的报纸递到他手上 时,他才发现原来她是有帽子的,小帽子很软,可以揉得像一小团棉绒捏在手上。 她哈着热气,而她拉着的小怪物,现在退到她身后去了,没有一点儿声响。他还没 有打开报纸,他的表情一定很不好,倒不是说很恶劣(这在早晨已经招惹了别人的 愤怒),而是不想当着小女孩的面去看那报纸。之前在院中玩耍的小孩们现在都站 在玻璃自动门外,玻璃门一开一合,他们团团聚在那儿,看着里边。他要重新回房 间去。他跟小女孩说,你不要走,就在这玩。他说这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