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当他和小女孩从五一路尽头这家馆子里出来的时候,跟着他的那三个人已经不 见了,他们或许在他们应该待着的地方。他带着小女孩上了一辆全黑的丰田车,小 女孩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陌生,也许小乞丐就应该是这样,他们本就看惯了人世间所 有的风景。上了车子的小怪物,很规矩地呆在车后座右边的脚垫上,副驾驶座上还 是那个高个子,不过,小女孩却不管这么多,她有时也提一下这只小怪物,当然小 怪物也懒得动,就这样缩在她的脚边。高个子没有跟他说话,倒是他跟小女孩说起, 要去她家。小女孩说了那个地址,其实小乞丐有家呢,就在昭君墓那里,他有点轻 松地拍了拍座位,但并没有拍小女孩的头,好像是自我解嘲地说,本来还应该想到 去昭君墓呢。 车子的玻璃很暗,司机应该是本地人,他当然也一句话不说,倒是那个高个子 在车子开了十多分钟后,对他说,他们已经去办了。他不但没有接高个子的话,甚 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不停地把头朝向车窗,似乎借这黑暗的车玻璃隐去他 那眼睛里的复杂光芒。他们去了昭君墓,不过说不清楚小女孩的家在哪,对于一个 小乞丐来说,也许家并不是他能想像到的那一种。她下了车,依然是用绳子随时提 醒着那只小怪物。黑色的丰田车没有再动,高个子已经下了车,戴着墨镜,就站在 路口。他看到了昭君墓,那是很高大的坟冢,足有十层楼那么高,况且它是那种土 夯成的坚固的形状,在这白雪的披盖下,像一种无论怎么形容都小于它的巨大的事 物堆积在面前,可能比山丘都更为高大。她走在前边,是啊,本来说的就是去她的 家,她带的就是这路,走向这昭君墓,他不想问她什么,因为她完全有她的理由, 把他带到他们默契地表达过她的家,她住的地方。越接近这巨大的坟冢,其实他的 心就更为轻快,因为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一个小女孩,一只小怪物,流浪儿,都 有这样宽广的所在,他还诧异什么呢。 原来,小女孩是把他带到那个昭君墓旁的一个土屋子里的。很难说这些围拢的 小屋子到底是建墓时就有的,还是后人们在墓边围建的,反正它们已经和昭君墓浑 然一体了。进了这屋子,心态上就像进了昭君墓一样,况且在这白雪的上午,在这 草原的广阔之上,进入这黢黑的房子,像是洞见了另一个巨大的时空。他见到了她 的母亲,这是小女孩跟他说的,她妈妈没有对流浪的女儿表示任何一点温情,当然 他是看不到的,不过,她妈也同样没有对流浪女儿带来的这个朋友有任何的表示。 她只是有些机械地捧出一个竹筒,竹筒里装满了竹签,她对他说,先生,你自己摇 吧。这小屋子里是求签的,还供着香,神位上一派黢黑,香火沉闷但有十分激烈的 细小的刺激,一阵阵的。他看着母女俩,当然他很快意识到必须把自己从这种具体 的屋子里隔离出来,他宁愿尽快完成这一切,到这样的住处,见这样的母亲,还有 这样精灵的孩子! 他看了看小女孩,小女孩没有表态,仍然牵着猴子坐在一块木板上,那应该是 她平时睡的床。在那一刻,外边很光明,不过,他很难承受隔在门外的光明,他是 在这样的现实中,觉得这个流浪的女孩像一只巨大的花冠,在他心灵里抽动着,支 撑着,一直旺盛汹涌地号哭着,但这又怎么可能!她明明那么平静。他抽了一支签, 不过没有去解签,没有跟这个母亲说一句话,他付了二十块钱,然后跨出了这间屋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