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伟民一说邀请喝酒,张凤妹和吴国大夫妇应诺准时赴席,不见不散。他打手 机找赵三郎,服务台应答对方已关机。赵三郎喜欢淘古董,转手赚了钱,常常请夏 伟民吃酒喝茶。现在有了回报机会,他是一定要找到赵三郎的。从办公室出来,夏 伟民骑上自行车沿浦西镇东街往北走。到赵三郎家询问,知道没出远门,便在浦西 镇两侧的小巷里转,果然看见赵三郎在一家庭院内拆卸匾额。 夏伟民支了车,走上前说:“好呀,我满世界找,你却在这里收古董。” “一块旧匾叫什么古董,又不值钱的。”赵三郎向夏伟民使个眼色,张罗着与 主人抬着匾额,放到停在小巷的黄鱼车上。待走出巷口,赵三郎放声大笑,说: “西洋镜差一点被你拆穿。这块‘解元匾’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一百元!你知 道是哪个朝代的?明朝崇祯年间的。虽然是晚明的,可距今也有四百来年了。解元 是什么你知道不?”看夏伟民目光有些迷茫,赵三郎又笑了起来,说:“解元是举 人考得第一名。容易嘛?” 夏伟民担任过镇文化站站长,在当地算文化人,但那只是文艺宣传,文史功底 与赵三郎和吴国大不能比的。看赵三郎得意,他轻声问:“这第一名是北京考的还 是松江府考的?” “松江府考秀才,北京考进士,这举人是在南京考的。按现在的说法,叫华东 六省一市考区。范家在浦西镇是名门大户,只是到晚清才败落了。”赵三郎更响亮 地笑起来,笑毕说道:“怕干扰才关手机的,你又怎么来找我?” 夏伟民凑近了说:“浦西镇的修复,立项了。” 赵三郎问:“这么说,是你老兄主政此事?” 夏伟民点点头,说:“请你喝酒就为商量此事。你先回家换身行头吧。” 赵三郎嘴一撇,“你我不是三天两头喝酒么?还用得着换什么行头。” “看你弄得灰头土脸。”夏伟民催他快走,“吃酒喝茶,用点好的包装材料也 需要。文化人么,不能没有腔调的。” 赵三郎低头看自己确实沾了一身灰,嘿嘿一笑,推了黄鱼车就走。 夏伟民跟着返回赵三郎家,透过窗棂看每个房间内塞满的古董,又扫视一眼堆 在屋檐下的旧物,说:“这里有许多与浦西镇有关的文物和古建筑构件,到时候要 捐献的。” 赵三郎听了只是笑,“你先去老饭店点菜,我洗把脸,换了行头就来。” 夏伟民沿着浦西浜走到老饭店,抬眼看一下斑驳的店招,转身进了大门,在两 个伙计的注视下顺着吱咯作响的楼梯走上二楼,又踩着吱咯作响的地板走进临街的 雅座。 叶老板尾追上楼,湿手在围裙上擦着,问:“今天请几位朋友,定什么尺寸?” 夏伟民说:“仍旧是四位,上老饭店的看家菜,规格可以高点。” 服务员端上茶来。夏伟民双手捂着茶杯,透过窗玻璃注视着南北向的一条老街。 不像现在媒体时常披露的,某地从某处拆了些旧房子拼凑出一条什么街来,某地又 平地起造了一条明清老街……那都是急功近利的商业行为,为的是在旅游经济的大 盘上多切一块蛋糕。而这浦西镇却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老街。看那鳞次栉比的屋脊, 有些歪斜的柱脚和油漆斑驳的门面,尤其是狭窄的街巷和被路人走得没了棱角的街 沿石——还有将浦西镇分为南北街的筑造于明朝正德年间的大石桥,虽然盖着玻璃 瓦顶棚,犹如一位寂落的老妪围了条尼龙围巾,看上去不怎么般配,可这才是真正 的古镇呢! 夏伟民正有些感叹,一连串的吱咯声从楼梯口直奔雅座。 最先进门的是赵三郎。他故作夸张地与夏伟民握手,摇晃着说:“祝贺你夏兄, 天上的肉包子怎么砸到你头上啦!看来今后这酒是有的吃了。” 尾随进来的张凤妹说:“三郎,你不要只想着喝酒,伟民请客肯定是有重要的 事。” 赵三郎一屁股坐下说:“事情要办,酒也要喝。夏兄交待的事我哪一桩没办好?” “三郎做事是有些古风的。”夏伟民笑着问道,“国大怎么还没来?” “换了衣裳正要出门,国大接到一只电话,是区里问他一些文史掌故罢了。” 张凤妹的话音刚落,吴国大在楼梯上说:“来哉来哉。” 与赵三郎的精瘦不同,吴国大胖且高大,用张凤妹的话说,国大只会钻旧书堆, 老是坐着不动,写着写着就写出一身肉膘来。赵三郎满世界淘古董,猎狗一样钻来 窜去,所以人就瘦。赵三郎听了只是笑,若启口反驳,张凤妹会说肥嘟嘟的不是猎 狗,那叫宠物。 “国大来了,大家请入座。”夏伟民迎上前握了下手,回头相让。 “今天又不劈柴爿,是夏兄请客,你理应坐上座。” 国大说罢,大家附合,夏伟民于是在面南的座位上坐了。 夏伟民说:“菜让叶老板配好了,喝什么酒大家挑。” 赵三郎说:“就喝浦西佳酿,酒虽无名,却有本地特色。” “我来罐椰奶,吴强今天要回家。”张凤妹解释说。吴强是张凤妹和吴国大的 儿子,读了本科又读新闻学硕士,是小一辈中最有出息的。凡提及儿子,张凤妹就 两眼生光。 “宝贝儿子要回家,可以理解的。”夏伟民冲吴家夫妇笑笑,招呼上菜斟酒。 赵三郎将一瓶佳酿分成三杯,匀一点给张凤妹,大家举杯祝贺夏伟民荣任新职。 夏伟民啜一口酒脸就红了,笑嘻嘻问:“这事大家都知道了?” 赵三郎说:“上海滩大得很,可人交往的圈子就这些,不要说豆腐干大小的浦 西镇了。可以讲,上面的任命还没宣布,你当古镇开发公司常务副总经理的消息已 经满天飞了。你叫做事,我会去做,但不负责任的。老实讲,我跟着夏兄做事就是 混些吃喝游乐罢了。” 夏伟民说:“你做古董生意赚了不少钱,还在乎喝几顿老酒?” 张凤妹很爽快地说:“不睬他。凭着我们多年的交情,要帮什么忙尽管说。” 夏伟民示意吃菜,然后说:“古镇开发公司是成立了,可怎样开发怎样经营却 还是白纸一张。我想先成立个文化顾问组,在座的各位都是成员。” 赵三郎问:“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镇政府的决定?” 夏伟民说:“是我个人的想法。” 赵三郎说:“这不行。请我当文化顾问一定要镇长发聘书的。”